早晨的太陽剛剛升上山頭,藍天小學的學生陸續走進校園。三(1)班數學老師董明玉站在教室門口,迎候她班上學生。閔永昌把孫子閔睿送到董明玉跟前,閔睿叫一聲“董老師”,風一樣跑進教室。


    董明玉和甄克淩是搭檔,因她女兒在三(1)班,所以她的課每天都抓得緊。


    閔永昌和董明玉打了招唿,手指李承嗣寢室方向,問:“李校長在屋裏沒?我去找哈李校長。”


    董明玉說:“我早上還沒看到他。”閔永昌像沒聽見,轉身朝李承嗣寢室走去。


    興元農村人一年四季忙著種地,養娃都是散養。每天除了給娃兒做兩頓飯吃,娃兒去了哪裏,父母根根本沒時間管。學生上學還要家長送,在興元人看來,那就是嬌生慣養。


    閔永昌是唯一堅持每天送學生上學的家長。他六十多歲,跟著獨生女兒過日子。女婿入贅在他家,叫顏興祥,是區水管站站長,家裏殷實得很。閔永昌很早就沒種地了,藍天村就他最閑,有的是時間照料孫子上學。


    甄克淩的寢室在李承嗣隔壁,閔永昌找到李承嗣論理,甄克淩聽得一清二楚。


    “李校長,昨天我來反映的事,你忙得很,沒給我一個答複。那我還是要來找你。”閔永昌說。


    “去縣裏演出不是甄老師自己想去,是區教育站抽他去的。他有什麽錯?”李承嗣說。


    “李校長,你不要這樣說。區教育站抽他去演戲可以,肯定沒要他把班上的學生擺起。”閔永昌起了高腔。


    “您這個話有蠻傷人。哪裏把學生擺起,他的課每天董老師都幫他管了學生的。”


    “李校長你是不是要講狠?我給你講,在藍天村,我閔永昌還沒遇到過和我講狠的人。藍天鄉政府有個幹部,上班就打牌。我看不慣,硬是去牌桌子上把他捉到了,要交到區公所去,他給我告饒我才放過他。沒得把握的事,我不得開腔。甄老師演一個星期的戲,學生就沒上過語文課。”閔永昌發飆了。


    甄克淩聽得心驚肉跳,正猶豫著要不要露麵。卻聽見兩人急促的腳步聲,進了李承嗣寢室。大約是董老師報的信,教導主任曹書群和曹傳世老師趕了過來。


    曹書群說:“老閔,你又是麽子事咯?”


    “我孫子班上語文老師去演一個星期的戲,就一個星期沒上語文課,你說我該不該找?”


    “那又好大個事,叫甄老師擠時間把掉的課補起來就行噠嘛。”曹書群說。他是藍天村本地人,和閔永昌講話就硬氣些。


    “我曉得補得起來。就是看到你們的老師不負責,我才來找你們的。”


    曹傳世說:“老閔啊,你說別人不負責我還相信。說甄老師不負責,那是黑天的冤枉。他上學期在虎坪小學帶畢業班語文,考全區第五名,一炮打響。不負責,教書能教得這麽好?”


    “你說的這些我不清楚。我隻曉得他走一個星期,我孫子就沒翻過語文書,沒寫過一個生字。”閔永昌振振有詞。


    “走,到我寢室裏去講。李校長還有其他事,莫影響他。”曹傳世說。


    曹書群也要他出去講,說自己是教導主任,教學上的事,他來解決,不需要找校長。閔永昌還是不走,曹書群和曹傳世連哄帶拉,把他請出了李承嗣寢室。


    甄克淩誠惶誠恐,趕緊到李承嗣寢室來,他說:“嗣哥,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李承嗣毫不在意:“莫睬他的。他是太平洋上的警察——管得寬。老師怎麽教書,他還要來指手劃腳,那還有個名堂?”


    甄克淩好奇,問李承嗣這個人有什麽企圖。李承嗣煩死閔永昌了,便把他的種種討嫌向甄克淩傾訴半天。


    原來,藍天村是高梁區最富裕的村之一,號稱高梁區的魚米之鄉。這村背靠一座大山,中間是個丘陵,最前麵是一大片平整肥沃的水田壩子。一條大河恰好從水田中間流過,一年四季旱澇保收。村民都在壩子裏分有水田,日子比別的村好過多了。


    富裕的地方重視教育些。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藍天村村委會找區公所要了五萬塊錢,組織全村投工投勞,在村子正中央一小山包上,修了現在的藍天小學。那時,閔永昌一家為修學校出了不少力。


    閔永昌在藍天村人人皆知,他愛管閑事聞名全村。他愛管老百姓的閑事,誰不孝敬父母他就要指責誰,誰恃強淩弱他也要打抱不平。他最愛管的閑事是監督國家幹部,藍天鄉政府的幹部和藍天小學的老師,隻要有不認真工作的,他就要去當麵教訓人家。


    此人雖然討嫌,可他管的閑事並沒管錯,別人也奈何他不得。即便恨他到牙癢癢,也隻有對他敬而遠之。


    他經常講,藍天小學是藍天村老百姓修的,我們就有資格把藍天小學的老師盯起,不能讓他們把學校辦垮了。學校工作稍有馬虎,他就要來找校長問個不是,曆屆校長都惱他的火。


    第二節課差不多過了一半時間,曹書群和曹傳世才把閔永昌勸走。兩人迴到李承嗣寢室裏,匯報剛才和閔永昌較量的經過。甄克淩在一邊聽著。


    曹書群認為,閔永昌純屬找茬,教學上的事,他無權幹涉,無非是語文課掉了進度,又不是趕不起來。不能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曹傳世說,閔永昌之所以要來找李校長,多多少少有些道理。


    比如閔永昌說上學期的班主任姚秋雨,一開學就到每個學生家裏家訪。甄老師調藍天小學來,還沒家訪一個學生,班上的學生都認不全。他孫子閔睿在路上喊甄老師,甄老師還不曉得閔睿是他班上的學生。


    又比如,甄老師去演戲之前,已經上了新課第一課《放風箏》。今天早上,閔永昌要他孫子讀一遍這篇課文,他孫子結結巴巴讀不流暢。他給孫子報聽寫,這一課中間的生字“仙鶴”的“鶴”,“線軸”的“軸”,他孫子也寫不出來。其實甄老師演戲那幾天,完全可以要學生每天背課文和抄寫生字。


    甄克淩急了,正欲分辯,李承嗣朝他一擺手,製止了他。


    李承嗣問:“閔永昌從學校走的時候,說了些什麽?”


    曹書群說:“他說,哪時區教育站的人來了,他要找他們反映甄老師不負責。”


    李承嗣又問:“那你們覺得這個事應該怎麽辦呢?”


    甄克淩不想連累李承嗣,主動說:“是我的工作沒做好,我去給他承認錯誤。”


    “小甄老師也沒錯,去給他承認什麽錯誤。再說你才調來,傳出去對你的名聲也不好。”曹傳世說。自從去年相識,他和甄克淩互生好感。這時候,他一心想幫甄克淩。


    李承嗣思索片刻,對曹書群和曹傳世說:“他女婿是水管站站長,應該是懂道理的人。你們哪個和他熟悉,請他幫忙做哈他老丈人的工作,行不行呢?”


    曹傳世自告奮勇說:“這個辦法行得通。我和他女婿顏興祥說起來是遠房親戚,我來給他說。”


    曹書群和曹傳世走了,甄克淩說:“嗣哥,不是閔永昌說的那迴事。我走之前委托董老師守著學生,每天背一遍課文,每個生字寫五遍。還布置了預習第二課的。你是不曉得,他孫子有多笨,再教多少遍,他都記不住哦。”


    李承嗣笑了:“我怎麽會不知道?全校老師都知道,就是不給老閔講,老閔認為自己的孫子蠻聰明。不過,今天你曉得了吧。在低山學校教書,不認真不行。”


    顏興祥聽了曹傳世講他老丈人的所為,很有些生氣。他說:“我這個老丈人,給我幫不上忙不說,硬要把周圍的人得罪光。我聽別人講過甄老師,教書既負責又有方法,才參加工作一年就在全區小有名氣。我兒子在他班上,那是我兒子的福氣。”


    曹傳世也說:“這個老師確實不錯。那就請你給你老丈人說哈,再不要去學校裏鬧了。”


    “他是個老頑固,我不一定說得聽。但是,我們都莫信他的。”顏興祥說,“這樣,你幫我把李校長、甄老師、董老師約哈,就這幾天在我家裏來吃個便飯,算我給甄老師賠不是了。”


    曹傳世笑著說:“那我也不一定請得動哈。都怕你老丈人,哪個還敢來你家吃飯?”


    顏興祥說:“我負責來做老丈人的工作,保證客人進屋了他不說得罪客人的話。你們不曉得,他有個怪德性。在外麵討嫌,隻要別人來家裏做客,他又熱情不過,覺得是別人瞧得起他,有麵子。”


    甄克淩堅決不答應去顏興祥家吃飯。曹傳世反複勸他一定要去,說為人處世要學會圓滑一些。李承嗣也說別人請吃飯,是給我們麵子,我們總不能掃人家的興。再說看曹老師麵子上也要去。甄克淩終於答應了。


    這是甄克淩第一次接受學生家長請吃,他覺得欠了閔永昌的情,再在他麵前就抬不起頭了。他想,怪不得說吃了別人的嘴短,拿了別人的手軟。今後,還是不吃別人的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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