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坪的冬天最難熬,霧蒙蒙的見不到太陽,不到三月積雪不會融化,穿再厚的衣服脊背都是冰涼的。甄克淩去區供銷社買了個燒煤的鐵爐子,綁在自行車貨架上拖到寢室裏,每天燒一爐旺旺的大火,就不覺得有多冷了。


    元霜菊和易寶珠不敢在寢室燒火爐,怕失火引燃木樓板把整棟樓燒毀了,幹脆天天到甄克淩寢室來烤火。龍仁甫現在隻要有空就去董桂枝寢室,和甄克淩三人很少往來。


    食堂的飯菜沒什麽油水,吃了不經餓,每天又隻吃兩頓,甄克淩感覺天天都是餓著的。現在自己寢室裏有了火爐,甄克淩猶豫著要不要去置辦一套炊具,好晚上弄點吃的。元、易二人知道他這個主意,拍手叫好。說一起搭夥,她倆把做飯和洗碗都包了。


    一天下午,在食堂裏吃了晚飯,元霜菊、易寶珠去甄克淩寢室裏烤火。元霜菊眼尖,進門就發現牆邊多了張課桌,一口小雙耳鐵鍋放在桌很顯眼,乍唿起來:“嗬呀,甄老師你動作好快呀,才說買炊具就買來了。”拿起小鐵鍋左看右看。


    “嗬,四個碗、一席筷子、鍋鏟、菜刀、砧板,你還蠻細心嘛,差不多置齊全了。”元霜菊看了一眼站在身後的的甄克淩,讚許道。


    “還差鹽罐,調羹……嗯,一些小東西,我準備就在旁邊小賣部裏去買。”甄克淩說。


    元霜菊說:“那些小東西,我和易老師去買。我們不能白吃你的呀。易老師,你說是不是?”


    易寶珠笑笑,不好意思似的:“是的,是的。”


    元霜菊拉著易寶珠就走,剛出門又轉身,倚門對甄克淩說:“鐵鍋第一次用要多洗幾遍,等會我們煮麵條吃,你這會兒沒得事,把鍋洗幹淨哈。”


    甄克淩把鍋洗了,又用火鉤從火爐的通風口掏出些燃過的煤渣,再添些新煤。這天氣太冷了,需把火燒得旺些,才能烤暖身子。


    沒過多久,元霜菊和易寶珠就迴來了。兩人抬個紙箱子往那張課桌上一丟,大唿:“太冷噠,會把人凍死。”碎步跑向火爐蹲下來,四隻手在爐火上不停地翻烤。甄克淩趕緊起身把椅子讓給元霜菊,又拖過一把椅子遞給易寶珠。


    甄克淩把紙箱裏的東西拿出來往課桌上擺。元霜菊扭頭看著,不停地嚷:“醋、醬油瓶子擺在一起。隻稱了一斤鹽,紙包起的,把它倒在鹽罐裏。膠壺裏是一斤菜油,炒菜的時候要炸熟。那把麵條是兩斤的,莫挨到牆放。哎,那是一截五花肉,小賣部老板娘送給我們今晚上油炸了煮麵條吃的……”


    最後,甄克淩在紙箱底下摸出一塊香皂來。他問元霜菊:“你買香皂做麽子?”


    元霜菊低頭一笑,說:“你再做飯了就用香皂洗個臉洗個手,身上味道小些。”


    甄克淩突然心中一暖,手有些不自然了。他擔心易寶珠看穿自己心思,悄悄瞄她一眼,還好,她正低頭烤火,沒什麽異樣。


    時間還早,三人便圍著火爐聊天。話題總離不開男女那些事,問易寶珠和城裏那個人談成功沒,易寶珠說暫時還沒定下來。


    元、易二人又逼問甄克淩,現在到底談女朋友沒。甄克淩說自己家裏太窮,談不到女朋友。二人說找對象主要是看人,不是看家庭,你很優秀將來肯定可以找個好的。


    甄克淩不想讓她兩個知道更多自己的不堪,就有意把話題往元霜菊男朋友身上引。一個勁兒地說她男朋友長得好看,煙草站的人都很有錢,要她講講男朋友是怎麽寵她的。


    元霜菊是個藏不住話的人,把兩人的恩愛故事顯擺了一番。甄克淩越聽越難受,不禁恨起自己來,她又不是你的什麽人,你吃哪門子醋?


    甄克淩看看手表,已過九點,便說,是不是可以煮麵條吃了。元霜菊和易寶珠同時說聲“好”,站起來調味、切肉、炸臊子、燒水、下麵。很快三人就各端著一碗臘肉麵,淅淅嗦嗦吃得精光。甄克淩看著元霜菊煮麵、吃麵的樣子,怎麽看都有賢妻氣質,不覺想入非非了。


    還有一個月就要放寒假,每個年級都還有些學生沒交齊學費。徐主任把欠學費的學生名冊挨個送給班主任,提醒他們抓緊催這些學生家長,放假之前一定要交齊,不然就扣老師的工資。


    鄧光輝喊甄克淩去他寢室,指著六(1)班欠學費學生花名冊說:“甄老師,我們班上還有十一個學生沒交齊學費呢,從今天起,放學後你莫補課噠,我倆一起上門討學費去。”


    甄克淩數了數,一分錢沒交的有樂正興、魯美奐、寧春芳,都欠十五元。欠十元的有五個學生,欠五元的有三個學生。就問鄧光輝:“鄧老師你說怎麽個找法?”


    鄧光輝說:“小甄老師,就負責討三個學生的,樂正興、魯美奐、寧春芳。我負責討剩下八個學生的嘛。”


    甄克淩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鄧光輝的心思。雖說隻要甄克淩負責三個人,但這三個可能一分錢都討不迴來,一扣工資自己就倒貼了。看上去鄧負責八個人,但既然已經交了一部分錢,就說明家裏拿得出來錢,隻要去討,還可能收得齊,不會倒貼錢。


    可是,甄克淩卻不能把話挑明,那就撕破臉皮了。一來鄧老師平時對自己還不錯,前段時間為自己做媒操了不少心,二來自己才參加工作,不能斤斤計較,年輕人不吃虧誰吃虧?就說:“鄧老師考慮得蠻周到,好,好。”


    甄克淩每天補課的學生中就有樂正興,魯美奐。窮人家的孩子懂事,十分珍惜補課的機會,天天有進步。特別是樂正興,作文寫得越來越好了。


    周克淩沒打算像其他老師那樣催學費--把欠學費的學生趕迴家去找爸媽要錢。那樣會特別傷學生的自尊的,甚至一輩子可能心理上都有陰影。自己當年上學,每到開學,母親就要出門借錢給他交學費。那時,他心裏全是絕望。


    他想,哪天假裝去家訪,和孩子一起去,孩子一定會很高興的。在他們家裏瞅機會悄悄問哈家長學費的事,有就給,沒有就算了。


    這天,甄克淩給十個學生補完作文,說:“其他同學先走,魯美奐同學,你留下來一哈。”


    魯美奐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呆呆地望著老師。甄克淩走到他麵前說:“你爸和你媽在屋裏沒有?”


    魯美奐不知老師為什麽突然問起爸媽,有些怯怯地,說:“甄老師,他們在屋裏。”


    甄克淩故作輕鬆地說:“天色太晚了,我送你迴家去。順便問問你爸媽,現在對你的學習滿不滿意。”


    魯美奐眼神一亮,很快又暗下來,猶豫地應道:“嗯。”甄克淩知道他心裏很矛盾,自己就是這樣過來的。老師去自己家裏,學生肯定很高興。可自己的家一貧如洗,誰也不願意讓老師親眼目睹。


    冰天雪地,每走一步都會滑倒。甄克淩看著前麵瘦小單薄的魯美奐,仿佛看見了童年的自己。身上的衣褲有好幾處補丁,一雙筒筒鞋(八九十年代的高幫膠靴)明顯大了好幾碼。唉!苦命的孩子。但願你不失學啊,隻有讀書才能改變你的命運呐!


    魯美奐的爸媽都是殘疾人,爸爸左肘截肢了,媽媽是個跛子。除了種田再沒收入,要供兩個孩子讀書實在太難了。讀初二的大女兒每月要交生活費,兩口子如今是月月發愁。


    魯美奐一進大門就喊:“爸,媽,甄老師來噠!”


    魯美奐爸媽趕緊出來,把甄克淩迎進火坑屋。拿把椅子抹掉灰塵,再把椅子提到牆角正在冒煙的一堆柴火前,拉甄克淩坐下,說甄老師靠近些,才烤得熱和。


    甄克淩嘴裏“好”“好”著,心裏卻想,看來家裏的確是很窮,不然再怎麽也要挖個地爐燒煤炭烤火。


    屋裏太破舊,兩口子很不好意思,一個勁的說,家裏條件太差,對不住甄老師。男人忙不迭地往柴火堆裏加柴,女人泡好茶雙手遞給甄克淩。


    魯美奐媽猜到甄老師肯定還沒吃晚飯,就怪魯美奐不提前捎個信迴來,好早些把飯做起。甄克淩說不怪魯美奐同學,是自己放學後突然決定來的。


    柴火上頭掛著十幾塊豬肉,正在煙熏,七八天後就製成了臘肉。魯美奐媽要男人取一個豬蹄子下來,說趕緊給甄老師做飯。


    甄克淩知道農村人隻吃兩頓飯,下午四點多就吃晚飯了。本想不在他家吃飯,免得麻煩人家。但又怕魯美奐爸媽認為是嫌棄他們,就說:“我和美奐同學兩個人,燉豬蹄子搞麽子,煮兩碗麵條就行了。”


    魯美奐媽硬要燉豬蹄子,甄克淩斬釘截鐵地說:“大姐,你如果要燉豬蹄子我現在就走。煮麵條呢,我就等著吃了再走。”推卻幾個來迴,魯美奐媽煮一大碗麵條甄克淩吃了,碗底兩個荷包蛋,香噴噴的。


    吃完麵條,沒等甄克淩開口,魯美奐媽就說:“甄老師,我們家美奐學費還沒交。不是不交,硬是沒得法。但是請甄老師放心,放寒假我們一定想辦法交齊。”


    原來,家長心裏明白得很,甄克淩倒不好意思起來,隻說:“我不是來催學費的,主要是美奐同學最近有很大進步,有希望考上重點初中。來給你們說哈,再莫說不準他讀書了。”


    魯美奐爸媽一再打保票,說再也不會不準他讀書了。


    又坐了一會,甄克淩要走。屋外黑乎乎的,魯美奐爸找出一捆幹杉樹皮,做成三四個火把,點燃照亮腳下的路,把甄克淩送迴學校再折身返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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