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人不可貌相。龍仁甫平時少言寡語的,一副呆頭呆腦模樣。關鍵是他麵部極像初中曆史課本中那北京猿人,任誰見了都會覺得他是個老實人,不可能主動去追漂亮女生。可易寶珠卻說,他死皮賴臉追元霜菊快一個月了,甄克淩差點驚掉了下巴。


    期中考試前一天,甄克淩正想午睡一會兒,易寶珠推門進來站在他麵前,氣衝衝地說:“龍仁甫太欺負人噠,甄克淩,你要給我幫哈忙,把他從我寢室裏攆出去。”


    這話沒頭沒尾的,把甄克淩搞糊塗了:“你先說清楚,是怎麽迴事?”


    “他一有空就來我寢室,搬把椅子坐在門邊上,把對麵元霜菊守起。攆又攆不走,煩都煩死噠。”


    “啊?他有那個膽子?好久的事?我怎麽沒看出來?”甄克淩簡直不敢相信。


    易寶珠苦笑一下,在窗戶前辦公桌旁椅子上坐下來,一五一十地訴說了龍仁甫的荒唐。


    原來,甄克淩四人報到上班沒幾天,龍仁甫瞄著隻有易寶珠獨自一人在寢室,悄悄溜進來,直接了當地說:“易老師,你當我女朋友行不行?”


    易寶珠嚇了一跳,趕緊說:“我爸媽不準我嫁給老師,再說別人已經給我介紹了一個在城裏工作的人。”


    龍仁甫還要糾纏,易寶珠就說:“我肯定不可能和你談,你要逼我,我就從這樓上跳下去。”龍仁甫方才罷休。


    大約過了半個月,元霜菊有天晚上到易寶珠寢室裏,氣急敗壞地說要去找校長反映,龍仁甫纏著要和她談戀愛,甚至說要和她現在的男朋友公平競爭。


    易寶珠吃驚不小,把龍仁甫騷擾自己的事講給元霜菊聽了。


    元霜菊聽了更加氣憤,大罵龍仁甫不要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長得像個猿猴似的,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


    兩人罵一陣子,又合計到底要不要去找校長反映。易寶珠說還是算了,這種事別人曉得了總是不好,隻怕要嚼好久的舌根子。


    龍仁甫不管這些,還是要往元霜菊寢室裏跑。元霜菊實在沒轍,隻好一進寢室就把門反鎖著。


    龍仁甫卻更加瘋狂,幹脆強坐在易寶珠寢室門邊,像個木雕望著對麵元霜菊寢室門。幾天下來,易寶珠實在受不了了,這才找甄克淩求助。


    甄克淩稍加思索,隻說:“元霜菊的男朋友未必拿他沒得辦法呀。”易寶珠頓悟,捂嘴笑著走了。


    期中考試結束後第三天,校長陸先富召開了一次教學質量分析會,全體教師參加。


    會上,教導主任杜澤柳把每個班各科學生的平均分和及格率念了一遍,然後分析考得好和考得差的原因。他沒點名誰帶的班考得差,可甄克淩覺得比臉上挨了兩耳光還難堪。


    再是陸校長講話,他有些東拉西扯,講完老師們聽出他要表達的意思了---教學成績差的年底要扣工資,新參加工作的教師推遲轉正。


    他講兩句之後習慣性地“嘿嘿”兩聲,看似在笑,甄克淩卻覺得背膛發涼。


    第二天,甄克淩發現全校老師基本不串門了,紮堆聊天嘻嘻哈哈的聲音也突然消失。溜到鄧光輝寢室裏聊了會才知道,原來老師們隻要自己沒課,都呆在自己寢室裏,不是在改作業,就是在備課。甄克淩不甘落後,躲進寢室備課改作業更認真了。


    一年級語文老師董桂枝總愛請教甄克淩。她不太會備課,自從杜澤柳有次在教師會上表揚甄克淩,說他寫的教案是自己見過寫得最好的詳案後,董桂枝瞅見甄克淩有空,就要甄克淩到她寢室教她寫詳案。


    董桂枝是個民辦老師,五年前從興元十二中畢業就到虎坪小學教書,一心想轉成公辦老師。教書特別負責,又特別好學,甄克淩在她寢室裏指導她一段時間後,發覺有些異樣。


    好幾次幾個老師正在操場上小聲說著什麽,見甄克淩走近就不做聲了,對他笑笑,表情卻不自然。鄧光輝和他一碰麵也總是意味深長的微笑。


    甄克淩稍一琢磨就明白了,老師們肯定以為他和董桂枝悄悄好上了。在農村,人們對身邊的風流韻事是最愛津津樂道的,如今看來,村小學也和農村一樣。


    甄克淩這就很鬱悶了,不解釋吧,傳出去自己和一個農村女人談過戀愛,將來隻怕連個正兒八經的女朋友都不好找了。解釋吧,人家又沒當著你的麵講,那會屎不臭挑著臭的。再說自己經常往一個年輕漂亮女人寢室裏鑽,關著門在裏麵一待半天,鬼都不會相信沒發生點什麽。


    說不定董桂枝真有那意思。她人長得喜慶,永遠一副笑樣兒,說話愛將又圓又大的雙眼眨幾下。也許是刻意,她總喜歡穿著緊身衣褲,本來並不豐滿的胸和臀就被勒得輪廓分明了。她每次請教甄克淩時,眼睛始終盯著他的眼睛,遞茶時常看似無意地碰碰他的手。


    甄克淩隻作懵懂無知狀。找哪樣的女朋友,他給自己定了幾條原則,不找農村妹子,不在高山安家,不找年齡比自己大的。董桂枝比甄克淩大七歲,又是農村戶口,絕對不能選她做女朋友。問題是現在老師間的風言風語怎麽洗得清呢?


    機會很快來了。元霜菊的男朋友有天下午來學校找到龍仁甫,說再騷擾元霜菊就把他告到教育站去,讓他轉不了正。龍仁甫果真被嚇住,此後再不上樓,有空就待在自己寢室裏。甄克淩突然靈光乍現,何不撮合董桂枝和龍仁甫呢?


    甄克淩不露聲色,隻要董桂枝請教自己,他就邀上龍仁甫一起去她寢室,說是幾個語文老師共同討論“備、教、改、輔、考、評”等教學常規。每每漸入佳境時,甄克淩便借口有事溜走。一來二去,董桂枝請教自己的日子漸漸少了,龍仁甫獨自去董桂枝寢室的次數一天天多了起來。


    剛立冬,區教育站請人捎信到學校,後天,教育站教輔組董組長要來虎坪村小學,檢查教育教學工作。


    那些年,隻有極少數單位裝有搖把電話,但用起來很不方便,接電話的人要提前守在電話機旁邊。區教育站本來有一部搖把電話,可下麵學校沒有,有什麽事通知學校,幹脆捎信口口相傳,倒還省事些。


    聽聞是董組長要來搞檢查,陸校長和杜主任叫苦不迭,如臨大敵。陸校長馬上喊總務處徐主任,食堂沈師傅來自己寢室開會,商量對付董組長的方案。


    董組長名叫董永成,在高梁區教育界,有不知道區教育站站長名字的,沒有不知道董組長大名的。


    董永成六十年代初從惠澤地區師範學校畢業,迴高梁區從小學教到高中,桃李遍地。他教書很有一套,以“嚴”名震高梁區。時任區教育站站長想把全區教育質量抓上來,調他到教育站當了教輔組組長。


    教輔顧名思義,就是輔導教育教學。董組長一上任,就把他教書那套“嚴”的方法用在教輔工作上了。


    他從不呆在教育站辦公室,每天騎個自行車,在區內的初中、小學裏跑。也不給校長打個招唿,一到學校就鑽進教室聽課,然後就隨機檢查幾個教師的備課本、一些學生的作業本,發現老師有備課和批改作業不認真的,當麵批評不說,此後隻要開會讓他發言,他就會公開點名批評那學校的校長和老師。


    幾年下來,全區教師沒有不罵他、不恨他的。可他毫不在意,經常說自己是“天幹無露水,老來無人情”。然而全區的教育質量總在興元縣各區前列,區教育站站長雖不苟同他搞教學檢查的嚴苛,卻也離不得他抓教育教學。


    杜、徐、沈剛坐定,陸先富就說:“嘿嘿,董組長後天就要來,我們要嚴陣以待哈。今天開個諸葛亮會,大家商量哈看怎麽弄。”


    徐主任笑眯眯地,輕言細語道:“我先說哈啊,董組長來了肯定要吃飯,夥食要搞好才行,我看要買個豬蹄子燉起。”


    興元縣風俗,招待貴客一般都要燉一鍋臘豬蹄子坨坨吃。


    陸先富說:“對對對。徐主任,你負責去買個大點的臘豬蹄子。”


    沈師傅接著說:“今天下雨,又蠻冷。後天隻怕還有雨,莫把董組長凍著了。恐怕要買百把斤白炭,發個白炭火讓董組長烤起。”


    他說的白炭就是木炭,是上好的冬天烤火燃料。虎坪村有不少人在自家山林挖個土窯,燒製木炭了售賣。


    陸先富又說:“對對對。徐主任,你負責去買兩百斤白炭,反正冬天烤火要用的。”


    杜澤柳似乎有些激動了:“你們說的都不是重點,董組長是來檢查教育教學的。不趕快通知老師把沒備的課備起,沒改的作業改了,恐怕吃得再好,烤得再暖和,董組長也是不得放過虎坪小學的。”


    杜澤柳對他自己管的教學那塊十分看重,陸先富平時也遷就著他,何況杜澤柳剛才這話說得在理,他借坡下驢:“必須讓董組長覺得我們的教育教學抓得紮實。杜主任,你馬上通知今明兩天把沒備的課補起來,沒改的作業全部改了。哦,聽說甄老師的教學詳案寫得蠻好,首先就把他的備課本找給董組長看。”


    董組長如期而至。那天風大雨密,他穿著雨衣,騎著自行車來到虎坪小學,正在上第三節課。陸校長、杜主任站在走廊裏迎候他,好說歹說他才先去陸先富辦公室烤火。


    把雨淋濕的褲管烤幹了,董組長得立即開始了他的教學檢查。聽課、查備課、翻作業,還要來全校期中考試成績冊仔細看了半天,總算沒找出紕漏,唯一得到他表揚的就是甄克淩的教學詳案。


    他說,這是自己當了十多年教輔組長以來,第一次看到寫得這麽好的教案。


    晚飯時,陸先富和杜澤柳陪董組長,又要徐主任通知甄克淩四人作陪。本來陸校長準備了兩斤上好的苞穀酒,打算好好敬董組長兩杯的,董組長固執著不喝,就都不喝酒了。


    元霜菊和易寶珠嘴像抹了蜜,不停稱讚董組長年輕時書教得好,教輔工作全縣搞得最好。董組長笑得一臉燦爛,雙眼眯成了一條縫。


    陸先富肯定提前給元霜菊和易寶珠麵授了機宜,甄克淩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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