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氣壓極高,兩位主子正鋒相對,一觸即燃。


    而此時的張冠宇卻突然受到了一封來自刑部大獄的來信。


    他端看這火漆,半點都沒幹耽誤,頂著皇帝和皇後熾熱的目光,湊在趙乘明耳側。


    他不著痕跡的抽迴手,再次理了理皇後的衣裳,看似親密,實則是威脅。


    “朕言盡於此。”


    見他要走,皇後的一顆心徹底冷到寒涼,她看著他胡亂披上一件衣裳,抬腳就往殿外走,風寒交集的深夜,竟然半個侍從都不願意帶。


    過了很久,她看著這道明黃纖長的身影消失在殿外,隱沒黑夜中,才似乎從風中聽到幾個字。


    “刑部大獄。”


    這個時候,皇帝親自前往刑部,要見誰,自然是沈樾舟。而他為何要見沈樾舟?


    怕還是為了那個女人……


    ——


    刑部大獄內陰暗無比,偶爾聽見老鼠啃食稻穀的聲音。


    暗湧甬道裏麵的風就像徹骨般的寒冷,積雪從窗台飄進,壘在溝渠裏,留下的積水吸引著無數蛇蟲鼠蟻吮吸。


    趙乘明踏入甬道,隻覺得這裏的氣溫陰冷得可怕。


    除了寒冷還是剩下寒冷。


    最深處的牢獄底部,是一個寬敞的單人間。


    背靠牆麵的身影孤冷清絕,宛如一幅名家名畫,即便是破爛的衣衫破洞,也能稱得主人卓然與世界。


    永遠都是這樣。


    趙乘明的眼底湧出一抹深深的妒意。


    他永遠都是這樣,無論身處何種境界,依舊孤傲自立,目中無人。


    即便他貴為君主,是他的主子,但他也沒在沈樾舟眼底看出幾分尊重,更妄論忠誠。


    他的忠誠,是忠誠與坐在這皇位上的人,無論是人是狗,是瘋子還是蠢貨。


    “你約朕來此,什麽事?”


    好大的架子,讓他一個皇帝親自來見臣子。


    “這句話是我問陛下。”聲音從唿嘯的北風裏傳來,凍僵的手指微微屈起,但嗓音依舊沉穩低沉。


    “我究竟何處對不起你,趙乘明。”


    這句話僭越,但趙乘明此時卻隻覺得心慌。


    他看著他對於眼睛,這個時候,他似乎感受到他知道了些什麽,久違的恐懼像是密封的布袋,將趙乘明緊緊包裹。


    “我將你帶迴晏都,助你一步步擊敗祁王,成為太子,最後力排眾議讓你成為皇帝。統領禁軍,成為錦衣衛,助你安定社稷江山,成為大晏中興之主……”


    “百官恨我,憎惡錦衣衛薄涼殘忍,濫殺無辜,而我將錦衣衛打造成一把隨時插入敵人心口的利刀,供你驅馳。”


    “你想滅世家,我隨你的意,自我開始,將除我之外的沈家人全部驅逐出中心政權,這五年時間,在你的授意下,北方世家大族的壟斷漸緩,而他們卻恨上了我。”


    “你想要從差稅收開始覆滅王家,沙家,我也遵命,查到今日這樣的狀況,你又不願意了,不願意王家破滅,讓政局不穩,損害你的利益。”


    沈樾舟的目光冷暗,語氣輕聲嘲諷。


    “朝令夕改,改弦易張。又覺得我擅專狂妄,借用王善樸來打壓我……”


    “到現在,恐怕你心裏還在想著,王善樸這個蠢貨這點事情都辦不好,還將自己搭了進去……”


    ……


    四周寂靜如水,窗外的冬雷又一次披在了晏都上空。


    趙乘明靜靜地看著沈樾舟,而沈樾舟的視線卻落在溝渠裏。


    他看著溝渠裏的老鼠奪食,眼尾散出幾分嘲諷。


    “早知如此,我就不該選你,將你帶迴晏都。”


    張冠宇彎著腰,將自己的身子藏在深夜裏,一滴冷汗卻落在了地上,他的手心不由自主地攥緊,緊張地等待著皇帝的迴複。


    這般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話,恐怕普天之下,也隻有沈樾舟敢說,他不僅敢說,還料定了皇帝沒法子懲處他。


    王善樸已經倒下了,王家的一切都倒下了。


    北境大金和西戎虎視眈眈,南方剛平叛,大晏什麽都不能再經受了。


    “所以你後悔了?後悔將朕從西戎帶迴晏都,後悔將朕扶持上位,後悔成為朕的狗?”


    趙乘明攥緊牢獄的木門,死死地盯著他。


    張冠宇的冷汗在額間滾滾而落。


    他下意識瞄了一眼沈樾舟的表情,但也太深,風太重,窗外的雪絨飄在空中,他什麽都看不清。


    “你後悔得太遲。”


    趙乘明搖晃著木柵欄,目光灼灼。


    “朕以前是需要你扶持,但不代表朕現在離不開你。”


    “你的一切都是朕所賜,你跋扈,囂張,張狂擅專朕都可以忍,但你決不能威脅朕,朕已經不是當年搖首乞尾的質子,朕現在是皇帝,你的主子,我讓你生你就得生,要你死你就得死!要你替朕鏟除世家壟斷,你就得毫無怨言地去做!”


    “是嗎?”


    沈樾舟也不辭其讓。


    “陛下若如此胸襟野心,覺得有無我皆可,又為何會借著趙乘徽的手殺了阿軫!”


    轟隆——


    獄內似乎有什麽在閃動,天上的雷劈出一道青紫,投影在他的側臉上,那雙浴血的眸像是從幽冥裏爬出來的幽靈,令人膽戰心驚。


    趙乘明身子有些顫抖,強撐著一口氣撐在木欄上,眼睛凝聚成一條線,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荒唐!”


    趙乘明厲喝一聲,瞳眸一縮,眼神撲朔。


    “我什麽時候殺了小軫?”


    “敢做不敢當嗎?”


    黑色的身影嗖地站了起來,他伸手握住了趙乘明的手腕,高大頎長的身影逼近,嚇得張冠宇驚唿一聲“放肆!”上前扼住了他的手臂。


    “都督!您這是謀反!”


    他沒理他,握住手腕上軟骨,劈手朝前,張冠宇痛唿著鬆了手,剛要上前時,他發現趙乘明的手在抖,抖出了殘影。


    “來人!”


    “護駕!”


    “快來人護駕!”


    “出去!”


    趙乘明喝止張冠宇,一腳將他踢向牆壁,然後慢慢抿唇,看向沈樾舟的眼睛。


    “朱權死在通平元年七月初三,而他生前最後一個人任務,便是孤身一人前往南疆,尋找毒藥。”


    “你利用趙乘徽對阿軫的殺心借刀殺人,又讓她挑唆我母親對阿軫下毒。那碗湯藥,本身沒有任何毒。那隻是障眼法,而你則是利用了其他的方法讓她死在那日下午。我不管其中牽扯多少人,也不管究竟是誰最後在她的身上用了毒,那幕後的人,隻有你,也唯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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