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北沈宅內府,無不是雕梁畫棟,屋舍櫛比,鏡花水月之樓閣,山重水複之幽巷。


    不過比之晏都更為得勢的王家,那一連串新瓦住宅,大氣磅礴、富麗堂皇的廳堂。沈家更顯的舊,是清貴了百年才會沉澱下來的古老沉重。


    一廳一物,裝潢陳設,多數都逾了百年,胡氏半靠在肘上的小兀子,都是前朝皇後所賜的宮製舊物。


    上麵雕花細刻五彩祥雲和連理枝,鑲嵌著緬國古玉,遠遠望去,瑩澤光潤,古典又雅致。


    宋榆站在安嬤嬤身後,站在屏風外,低著頭,盡量讓自己沒有存在感。


    小胡氏豔羨地瞄了一眼,說了幾句客套話,進入正題。


    她自然不敢說自己身上長了不幹不淨的東西,隻說是惡瘡,折騰了好些時日,複又聽聞鉤吻一物可解,特此求。


    小胡氏知道這東西不簡單,又怕胡氏不願意給她,說得很是小心,捏著帕絹,一字一頓。


    “這要是尋常的病,我也不會如此六神無主,辦法想盡了,還求姐姐疼我,主要是這鉤吻……還需五年以上,我想了大半時日,就想著姐姐這裏……”


    “住嘴!”


    果不其然,胡氏麵色變了又變,端莊的笑容皸裂,瞪了她一眼。


    “你要是其他的事情求我,或是需要我尋百年人參,千年靈芝,我都竭盡全力。”


    “莫說這東西不在我手上,就算是在我手上,我也不想交給任何人。”


    胡氏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你知道,這是我的一塊心病,就莫要再刺激我!”


    “姐姐!”


    小胡氏眉心一緊,站起身來,走過去,開始磨嘴皮子。


    “現下要去尋這般合適的藥難如登天,現成的就有一個,她人都走了,用剩下的東西給我又怎的?”


    “還是說你們沈家的東西,我就用不得?”


    胡氏身邊的老嬤嬤大怒,“三夫人慎言。”


    “我們夫人的意思您還不清楚嗎?當年周氏用了這藥之後,就沒帶迴來。我們夫人手中根本就沒有。”


    “夫人若是想要找,就去錦衣衛問問指揮使,或許他會看在你是他姨母的麵子上,能把藥給你。”


    東西……在沈樾手上兒?


    小胡氏頓時覺得眼前一白,世界都灰暗了。


    她踉踉蹌蹌坐迴椅子上,“這……”


    姨母的麵子,她有什麽麵子?親爹娘,祖宗都不待見的人!


    小胡氏焦躁地在廳內踱步,“都督護送我與公主至冀北,人怕是還沒走遠,要不然……姐姐家書一封,請都督迴府,告知他情況……”


    “家書?”


    胡氏眉梢高高挑起,拍了拍胸脯,自嘲地冷笑,“他連我這個親娘都不認了,會在乎我的家書?”


    五年。


    她這個好兒子可是五年沒有再入沈家一步,見她一次。


    晏都城裏名聲赫赫的大都督,穿上飛魚服是什麽模樣她都沒見過。


    人人都豔羨她有個好兒子,可是人人也都譏諷她與兒子斷絕往來。


    胡氏摁住頭皮,歎了口氣,“再去尋吧,天下又不止那一瓶,不多時多花費點時間。”


    “那怎麽行!”


    鞭子沒有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要是她患了病繼續藥材,她看她還能如此作壁上觀?


    隻是有求於人,關係也不能太僵硬,小胡氏急頭白臉地握住她的手腕。


    “當年那一瓶藥,不是有心之人送給姐姐的?要不然,姐姐問一問她?可還有餘……”


    ……


    “人要臉,樹要皮。”


    “本宮倒真的很難再見你這樣不要臉的女人。”


    前往宜蘭園的路上,景徽實在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看著眼前領路的蔣佩慈。


    她看著她,皮膚雖白皙,但也隻是個二三流的相貌,在晏都閨秀中甚至排不上名號,無才無德,相貌無鹽,心機叵測,她竟敢出現在沈宅。


    四周漸隱無人,景徽裙擺,圍著她走了一圈,一瞬不瞬地盯著蔣佩慈,嘖嘖咋舌。


    “沈樾舟若是知曉你在這裏,怕是要惡心死吧。”


    “怎的,去江浙觸了黴頭,用迂迴戰術討好老夫人?”


    “也是,放著蔣家千金不做,非要洗手烹食伺候人,替人家孝順父母,端茶倒水,你說你賤不賤呐?”


    蔣佩慈氣定神閑,眼睛從始至終都是笑眯眯的,“妾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很多人怕是向來端茶倒水,都沒有資格。”


    景徽臉色一變,狹長的鳳眸愈冷。


    “你在諷刺本宮?”


    蔣佩慈微微俯身,福了福,“妾身不敢。”


    景徽猛地上前一步,將她推至假山旁,伸手拽住她的胳膊,低下頭來,危險的眯眼——


    “當年的事情,你以為自己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妾身不知。”


    蔣佩慈滿臉淡然,昂著頭,笑得深不可測。


    “妾身隻知道,公主殿下手伸得太長,總有一天,紙包不住火。”


    ……


    大門嚴禁,所有的侍女全部退了出來,房內,唯獨剩胡氏姐妹。


    宋榆聽了半晌,在最關鍵的時刻卻被趕了出來,隻能硬著頭皮告假安嬤嬤,佯裝肚子疼。


    “麻煩!”


    安嬤嬤瞅著她痛苦的小臉,甩了甩袖子,讓沈宅一個丫鬟將她帶去茅廁。


    “哎喲!”


    宋榆捂著肚子,挨著牆角突然蹲了下來,“這位姐姐,我想在這裏歇一會兒!”


    她見宋榆兩頰汗水,痛苦不迭的樣子,不由得蹲下來,可她剛一蹲下,手還沒放在宋榆的肩膀上,白色的手絹突然捂上了她的嘴唇,在幾度掙紮中,漸漸闔眼。


    “抱歉了。”


    宋榆埋著頭,將她挪到遊廊坐下,然後原路返迴,停到鹹春堂窗戶下,捅破了窗戶紙——


    “當年我幾番勸阻姐姐,不要下手,那東西就是個燙手山芋,有人想要借著姐姐的手殺人,給自己鋪路。”


    小胡氏低頭碾磨袖口的線頭,長歎一聲。


    “您不但不信我,讓周氏去做,徹底傷了清桉的心,也傷了對沈家的信任……您怎的不解釋清楚,那一瓶毒藥,根本就不是你的呢?”


    “這些年,你到底在為何人遮掩?不惜搭上沈家一族的榮耀也不肯說實話?”


    小胡氏絞著帕子,定定地看著她,“姐姐誒,這件事兒,姐夫究竟知不知道?”


    胡氏拍響了桌案,指著她。


    “你敢威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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