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得神神鬼鬼,表情卻很嚴肅,不似糊弄人。小胡氏本將信將疑,卻在聽聞“奇效”二字之後,有些鬆動。


    她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了這個神秘的少女。


    她今年約莫隻有十六七歲罷,當年發生這件事的時候不過是個孩子,應該真的隻是道聽途說,偶然所聞。


    但她……的確是知曉這瓶毒藥的來龍去脈,甚至這年紀,也對得上。


    而且這藥在誰的手中,她也知曉。


    小胡氏微微蹙起了眉。


    卻見宋榆一陣歎息。


    “隻是哪裏來這樣合適的藥,又專用於這一途徑,可遇不可求。”


    ……


    冬月二十一,雪霽天晴。


    小胡氏本想親自寫一封家書寄給堂姐,但想著夫君還有囑托,再加上這些年她少有與她交談,又因為這件事非同尋常,恐怕人家會不喜,連夜讓人收拾家當購置禮品,與清楚踏上了前往冀北的馬車。


    而宋榆與她一同前往。


    這條路,對於宋榆來說是很陌生的,但是要見的人,對於她來說,卻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出了城,一路朝北,車軲轆滾滾朝前,路上冰天雪地,馬車裏卻溫暖如春。


    宋榆望著窗外的雪色,忽而想到了周嬤嬤遞給她那一盞湯藥的時候。


    挨著過年了,也是一樣的冰天雪地,她先是塞了一個湯婆子給她暖手,還絮絮叨叨昨日她最近胃口不好,有些挑食,對身子不好。


    後腳,就將那盞摻雜這劇毒的湯藥送到了她的嘴邊。


    若不是真恨極了她,又怎會臉不驚,心不跳的治她於死地?


    宋榆後知後覺,才覺得她其實是恨極了自己。


    眾星拱月、前途無量的沈樾舟卻被她拉下神壇,跌入泥潭,受人唾罵和嘲諷。


    為了她,不惜辭官致仕,背祖棄宗;為了她,背井離鄉,浪跡天涯。


    可他明明是應該站在朝堂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男人。


    不應該兒女情長,更不應該將自己的人生賭進去。


    他放棄的甚至不隻是他自己的人生,還是沈家一門對他數載的期望。


    “咯吱——”


    車隊驟然停了下來。


    “車輪轂陷進去了!”


    “這荒郊野嶺的……”


    小胡氏一跌栽到馬車梁上,頭上砸了一個大包,家丁蜂擁而至將她拉起來,惹得她一頓臭罵。


    “眼睛都長頭頂上去了!”


    “路都走不好?”


    宋榆也感覺從馬車上走下來,踩在厚重的雪地上,慢騰騰地迎上去,簡單地包紮了她頭上的傷痕。


    小胡氏裹著大襖,叮囑他們將馬車上的禮品拎出來,不耐煩地站在一邊踱步。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咱們得凍死在這裏!”


    馬夫蹲下來檢查車軸,也是一陣歎息。


    “我剛才看見這兒是平路,哪個曉地又這樣大一個坑?官道中間冒出這樣一個坑,這得坑害多少人呐……”


    冀北和晏都有四十多公裏的山路,所說都是寬闊的大道,但現在正值深冬,渺無人煙,更是鮮少會有人前往此地,打尖住店都難,倘若在這裏度一夜,人都得凍成冰雕。


    但也就在眾人一籌莫展的時候,遠處卻徐徐走來歸返的車隊。


    這車隊可不得了,前後數量馬車擁簇,甚至還有禁軍開路,宋榆遠遠望去,心頭莫名開始跳動。


    “這是公主的鑾駕……”


    是禮佛歸來的景徽。


    宋榆瞪大了眼。


    這冰天雪地的,她沒事跑這麽遠做什麽?


    果不其然,在小胡氏上前告知景徽經過之後,她表現出很大的“興趣”想要跟著她一起前往冀北看望沈夫人。


    宋榆在小胡氏的臉上瞄到了幾分不耐。


    看來她也不是笨的,一早就猜到了景徽打聽到自己的行蹤,故意在這裏等著給她挖坑,然後“順路”一起去。


    這位公主在沈樾舟這裏吃了癟,看來又將爪牙伸向了沈夫人。


    人群裏突地傳來一個拔高的女音,“聽聞王三夫人這段時間身子不大爽利,本宮還掛心著,沒想到夫人既然這樣快就好利索了。”


    她不像是剛去禮佛的,倒是像去比美的,一襲珠光寶氣的丹青色輕襖,披著同色的狐裘大氅,珠玉明目,熠熠生輝。


    “勞郡主掛心,”小胡氏皮笑肉不笑,突然指了指當背景板的宋榆。


    “若非遇上這位宋姑娘,我還在床上窩著呢。”


    “哦?”


    景徽淡淡掃過去,她最近聽見“醫女”二字就心生不悅,女人家家,琴棋書畫,女紅女德不習,偏偏要學醫,盡愛出風頭。


    前一個沈月軫,死地僵硬,沈樾舟身邊又來一個醫女,現在這深宅大院的夫人身邊也出現了這一位。


    最近那些男子難道都看不懂醫書了嗎?


    “走過來本宮瞧瞧。”


    冤家路窄!


    宋榆懊惱,怎麽撞上了這樣一尊麻煩,隻得硬著頭皮埋著臉,走到她麵前,微微福身。


    “民女見過公主殿下。”


    “放肆!”


    她身後的侍女倏而嬌叱一聲,指著宋榆道:“見到公主還敢不跪?目無尊卑!”


    下跪?


    宋榆還當真沒跪過景徽。


    不過現在逞一時之氣不妥,宋榆忍了忍,往後退了幾步,撩開衣袍——


    “等等。”


    景徽卻突然製止了她。


    “你戴著麵紗作何?”


    小胡氏也不知兩人如何針鋒相對起來了,趕緊打圓場。


    “公主有所不知,她臉上見不得風,就是在室內也要麵紗覆體。”


    “裝神弄鬼。”


    景徽冷哼一聲,步伐輕慢的邁過來,鳳眼微眯,盯著她的發梢——


    不知怎的,這女人給自己的感覺很是熟悉。


    剛才匆匆一瞥,她差點認錯了人。


    “摘下來。”


    宋榆卻不裝了,挺直了胸膛,與她的眼神對視——


    “若民女不願呢?”


    景徽也沒想到宋榆竟有膽子當麵反駁她的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生於大晏,長於大晏,是大晏的臣民,那本宮的話就是懿旨,不尊旨意者,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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