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樾舟跨過前廳,告辭離開,沙家老爺子隻曉得他去見了長公主,卻不知這一行人來此究竟為何,但還是恭恭敬敬地親自相送。


    看著沈樾舟離開的背影,一眾人隻覺得壓在頭頂的烏雲徹底散開,人人放下心來,添酒迴燈重開宴,趕緊招唿戲子戲班子登台賀壽。


    沈樾舟目光微微一閃,隱匿在人群中一位容貌極為俊俏的小廝悄然出現。


    “當夜出現在賈敬安私宅裏的富商,有好幾位,我看仔細了。”


    齊解不敢直視沈樾舟的眼睛,低著頭,“都是沙家老爺子座上賓……”


    頭頂微不可聞的一聲“嗯”,心情似乎很好,看著熱鬧的沙宅,冷笑。


    “泥菩薩難保還想著渡他人。”


    這位長公主實在是太天真。


    “都督。”


    在一行人即將出門的關口,突然有一道女聲傳來,幾人側過頭去,段靖和張澤權幾乎瞳眸震了震,麵麵相覷。


    蔣佩慈的突然出現,打得幾人措手不及。


    沈樾舟下意識蹙起了眉。


    “沈……都督。”蔣佩慈注意到了他表情的變化,低著眉,緊張地捏緊了那張發白的手絹。


    “妾身有話,想要與都督一敘。望各位大人通融通融。”


    ……


    蔣佩慈出身世家,雖然性子和軟些,但也是禮貌周到的。如果換做是宋榆,一個眼神一瞪,都得夾著屁股走人。


    冷寂的走廊裏,光影重重,燈火襯著沈樾舟的輪廓更加鋒利,也更為俊美。


    蔣佩慈幾乎帶著幾分貪念在看,心跳一次比一次劇烈。


    “都督這些年可還好?”


    沈樾舟輕“嗯”一聲,沒有下文。


    蔣佩慈像是鼓足了勇氣,小心翼翼地開口,墊著腳尖靠近他。


    “妾身空閑時時常迴冀北探望老夫人,老夫人也掛念都督,想讓妾身留下來侍奉,隻是妾身覺得都督既不在沈家,妾身此番恐會引人口舌……不知都督覺得妾身如此,可算妥當?”


    “或許是妾身又自作多情了,可是都督乃妾身的夫君,出嫁之前,母親也叮囑我事事要與夫郎有商有量的。老夫人年紀大了,身邊需要貼身的人照顧,妾身這些年也無所事事,若是都督同意,妾身即日就可前往冀北……”


    “蔣小姐。”


    沈樾舟連全名都不願意喚她,一聲“小姐”打破了她多年以來的幻想。


    她怔怔地看著這張臉,微抬下巴,“都督……”


    “當年本座親口對你說,那都隻是權宜之計,不可作數。本座與沈家已經恩斷義絕,不再是沈家人,而你,自然也不是沈家的媳婦。你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蔣佩慈眼眸有些濕潤,竟直接打斷。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妾身既然與你拜了堂,就是夫妻,不管都督認與不認,妾身此生都是都督的人……就算我死,宗祠裏也會有我的名字。”


    她是原配,更是名正言順他的妻子。


    沈樾舟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對於這個女人,他其實沒什麽印象,不過是沈家為了逼他就範的棋子,沒有把沈月軫的死歸咎在她的身上都是他大度。


    但她要是找死,就另當別論。


    “聽聞都督身邊有一位與當年……有幾分相似的姑娘,極得都督的寵愛?”


    她似根本就沒有表麵上那般柔弱,眼睛裏全然都是勢在必得。


    “都督不必緊張,妾身並非不能容人,且都督身邊要是有位知冷知熱的姐妹,妾身也放心。不過……就是不知道那位姑娘能不能接受,妾身的存在和那位在都督心底的分量?”


    臨近傍晚,驛站外倏而有人喚道。


    “都督迴來了。”


    江南的秋雨潤透了大地,南方的冬日總是冷得陰寒,淅淅瀝瀝的雨水滴落在房簷,沈樾舟撚著秋葉而來,悄聲推開房門。


    路上將就了一張燒餅,幾口水,他現在不是很餓,但推開門看見桌上擺放幾盤令人垂涎欲滴的菜肴,沈樾舟突然覺得頓肚內空空。


    他順著屏風走了進去,卻沒見心心念念的人,沈樾舟輕喚了兩聲,還是沒有人迴應。


    “宋榆?”


    “哈嘍!”


    後背被她一拍,古靈精怪的笑聲響起,他隨即緩過神來,突地抓著她的手臂,想抱,又不太敢。


    “剛去哪兒呢?”


    不舍得放開手,沈樾舟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臂,低頭凝視著,“外麵現在不太平,少出去。”


    他記著宋榆不喜歡他說“不許,不能,不可以”,已經很克製的幾乎在求著哄她,隻希望她能安安心心待著。


    “孫正義問我也沒有什麽要帶走得東西,我就奇怪了,你們要離開淮南,為何也要把我一起打包?”


    她感受他的手很明顯的僵直了一瞬,臉色也慢慢凝結著。


    宋榆不陰不陽的笑道:“這也算是我的家,迴去把柴草房修一修,壘一壘,照樣住人。”


    “阿榆。”


    沈樾舟一怔,心口發沉。


    “這裏不是你的家。”


    沈樾舟也不清楚她究竟是真的記不住還是記得住,西戎問心說她什麽都忘得一幹二淨,但她有時候下意識的舉動又人覺得她其實什麽都記得。


    她不承認西戎問心,他很竊喜,可是卻轉過頭來,她似乎也不承認自己。


    沈樾舟有些失落,猛地拽住她的手臂往自己懷裏一勒,雙臂緊緊轄住她的肩膀,沉聲道:“阿榆,你的家在晏都。”


    宋榆沒有掙紮。


    “若我不想去晏都呢?”


    她本來是想要逗他,但似乎嚇到了他,男人的手臂越來越用力,像是怕她跑了,下巴貼在她的肩膀上,悶悶的,像是被人遺棄的孩子。


    他想要開口,卻不知從何說,喉嚨像塞了一坨棉花。


    她不想去晏都,他能理解,那裏對於她而言,從來都沒有什麽好地方。


    宋榆很少見到他這樣兩難的表情,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她得好好欣賞欣賞。


    “沈樾舟,我為什麽要跟你去晏都呢?”


    “人生地不熟的,我也沒有什麽朋友。”敵人,應該會更多。


    盯著這張臉出重新出現,多的是人想要弄死她。


    “阿榆……”


    沈樾舟有些受傷。


    他從來沒有想過,宋榆不願意跟他去晏都,或者說他從來沒有想過她不願意跟自己走。


    潛意識裏,自己既然找到了她,既然她重新迴到了自己身邊。


    不管是天涯海角,還是上刀山下火海,說難聽點,就算是死,他們都得綁在一處。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宋榆會不願意,不喜歡。


    想起西戎問心的話,他們的過往,不管宋榆是否有記憶,但是他們之間都多了一層羈絆,而且是自己無論如何都插不進去的。


    所以他也沒想過,宋榆會不再喜歡自己。


    這個答案,他不敢去想,更不敢去麵對。


    沈樾舟逮住了她的手,納入掌心,輕輕揉捏,給她捂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抬頭,看著這張巧笑倩兮的臉,一字一頓。


    “宋榆,那你現在可還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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