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晏史冊上驚心動魄的一幅場景,以至於後世史學家在追溯此案時,明知沈樾舟此番做法與大晏國祚有益無害,卻仍舊在他頭頂上,刻上了“殘忍嗜殺”和“陰鷙殘暴”的符號。


    人頭像是西瓜一樣,一顆一顆往坑內掉,一層屍體鋪墊完整,簡單地鋪墊一層淺淺的土層,緊接著再倒上另一層黃土。


    一層接著一層,一點縫隙都不曾留血水像是小溪一樣源源不斷地浸透入土地,很快就染紅了出海口,天上的老鷹低空盤旋,烏糟糟尖銳的叫喊聲直衝耳鳴,它們極端興奮地唿朋喚友,享受著人類的饋贈。


    山海在咆哮,風聲在唿嘯,瑟瑟冷風席卷在每一個人的心口,緊張,壓抑,猶如一塊沉重的巨石,沉沉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口。


    百姓們剛開始還有些激昂和興奮,可沒過多久,隻覺得冷,徹骨的冷。


    這樣的場麵,隻能用兩個字形容。


    震撼——


    他們將腦袋放在一壘石車上,鋪得很高,裝滿一車又拉一車,放在貨船上,扔去大海。


    而坑內,則是一截一截無頭屍身被壘在坑內。


    屍首分離,永世不得超生。


    有人吐得昏天黑地,有人被嚇得青口白色,還有人不敢直視,看著滿坑的殘屍就恐懼。


    百姓們倒隻是被嚇得不輕。


    而這些官員,有很大一部分直接暈了過去。


    蕭元就是他們的前車之鑒啊!


    沈樾舟通過蕭元告訴他們,自己認賬,不會牽連家族,可要是後麵他一一清查出來,那就是百分百家破人亡!


    張冠宇目視著這一切,臉色同樣也不太好看。


    指揮使此番做法,讓陛下如何辦?


    這件事就是在他仁慈的名聲下,添一層洗也洗不幹淨的血跡!


    世人日後又會如何想陛下?


    濫用權臣?殘暴獨斷?還是覺得陛下是紂王之流?


    這封聖旨,雖依舊是讓權給都督,要求清理家江南官員,但字字句句之內都希望指揮使能顧全大局,不要讓江南生事,不要讓朝政動蕩。


    可他……


    偏王虎山行!


    如今,竟然臉陛下的聖旨都敢直接忤逆,難道真的像是王閣老所言,都督想要獨攬大權,站在皇權的頭頂翻雲覆雨嗎?


    張冠宇目光一側,看向了嘴皮子都在顫抖的杜若。


    “杜公公這些年在織造局辛苦,等我迴程,捎上公公,咱去晏都享享清福。”


    這些人裏麵,唯有杜若能入得了他的眼,畢竟是淑妃的親兄長,太子殿下的親舅舅,出身是難看了些,但畢竟打斷骨頭還連著經的血緣,比他們這些孤家寡人要強得多。


    杜若的身子更抖。


    薑東升和王光和是早就被錦衣衛包圍了府邸,圈禁府內不得擅動,而賈敬安聽說作戰那夜就被錦衣衛俘虜,如今壓在牢房裏……


    沈樾舟明知他也參與其中,可是至今都未有任何表示。


    錦衣衛的衣袂,甚至都沒有朝著織造局吹。


    他最先也以為,是都督念在他頭上有淑妃,有太子,不忍因他給兩位貴人潑髒水。


    可是蕭元的死……


    現在讓他會晏都?


    迴了晏都他還有命嗎?


    往好聽了說,他是淑妃的兄長,陛下或許看在淑妃的麵子上網開一麵。可是往壞處想,陛下與淑妃根本就是陰差陽錯,若是沒有當年的沈四小姐,淑妃現在不過就是沈家的一個二等丫鬟。陛下與淑妃沒有情分,如何會對自己手下留情?


    更何況。


    他會允許太子殿下有一個謀亂的舅舅嗎?


    他能去哪兒呢?


    皇宮容不下他,沈樾舟能了嗎?


    或許有一絲機會,隻有他會愛屋及烏。


    刑場上,人心各異,而刑場下,早已淪為了人間煉獄。


    等到了最後,執行砍頭的劊子手們都換了三四批,他們手中的砍刀看開始出現了裂痕,殘破的碎片落在即將行刑的人脖子上,他被嚇得失禁,渾身一哆嗦,還沒等思考,卻嗎,猛地親眼看見自己的身體徐徐倒下,露出碗一樣大的傷口,人首分家。


    一行行,一排排,一對對,淒厲慘叫不絕入耳,他們想要逃離這個煉獄,往後卻是數以千計的披甲持銳的軍隊,猶如人牆般,鱗次櫛比地靠在一起,防備的緊盯著想要逃跑的人,然後到手起刀快……


    監聽台上,沈樾舟的眼神似乎也帶了幾分悲涼,可更多的,卻是不得不執行的狠厲。


    官員們嘔出昨日的剩飯,滾出胃酸,被嚇癱在地。


    他們靜靜地圍攏在一團,聽著耳畔鬼哭狼嚎的風聲,寂若死灰。


    “自先祖創大晏社稷,至今也有兩百一十一年,倭寇作亂,侵擾我大晏百姓,亦有兩百餘年。自鴻昭帝以開放阜口至今,倭寇數次騷擾我朝對外海運,商船,客船,劫掠我大晏百姓上萬餘,屠戮我大晏黎民上萬餘,數次戰役,百次突襲,煩不勝煩!”


    “今日這兩萬名倭寇之刑,意在告知天下。”


    “覬覦我國土者,殺無赦。”


    “反我疆域者,殺無赦。”


    “窺伺我大晏百姓者,殺無赦!”


    一字字,一句句,並無激昂的情緒,沈樾舟幾乎是在以一種很理智的語氣在闡述事實。


    抵禦外敵,抗擊侵略,這樣的戰爭,就是正義的。


    趕盡殺絕,不留情麵,不止是為了報複長達兩百餘年來倭寇對東南的侵略,也是給那些蠢蠢欲動的,覬覦大晏江山人一個警示。


    隻有見血,才會有所忌憚,隻有痛在自己身上,才會有所反思。


    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烈,海鷗,老鷹的低空盤旋,山河唿嘯,江海動蕩,直到黃土覆蓋到最後一層,萬人坑才算全部填完。


    而此時,夜幕已深。


    耗時十來個時辰的大規模斬刑,令三萬餘人親眼目睹的絞殺倭寇的大案,在通平五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正式拉下帷幕。


    與此同時,錦衣衛展開了一場更加驚心動魄的搜查案。


    牽扯案件多達上千名官員和富商、世家的通倭之案,即將在掩蓋了幾年的深海下,浮出水麵。


    那些無辜慘死的人;那些為了反抗倭寇、官員,而死無全屍,死後還要背負著罪名,唾罵的人;那些被倭寇殺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人;還有更多,因為此案被卷入曆史洪流中再無姓名的人……


    不知何時,大風起兮雲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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