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榆的身子霎時涼了。


    她睜開眼,天已經大亮,一張伺候了她一整夜的帕子又蓋在了頭頂上,她眨了眨眼睛,拿起這張疊好的絹帕。


    “是你?”


    內衫衣襟被汗水侵濕又熱幹,脖子上也黏糊糊地很不舒服。但她的喉嚨還算濕潤,嘴中也不覺苦意。


    床榻邊放著一盞湯藥和一碗糖水,西戎問心頂著黑眼圈徐徐起身,伸手又摸了摸她的額頭,摸到涼意,心才慢慢放下來,罵著郎中。


    “一群酒囊飯袋的東西!”


    活生生將人折騰了一夜。


    要是在西戎境內,他早就拉著群沒本事的全部砍了!


    不用多說,宋榆看著西戎問心這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也知道昨夜他守了自己一日。


    他這樣做,讓宋榆有些不太好意思。


    見宋榆無礙,西戎問心闔了闔,整理著衣裳站了起來。


    “我走了,你要是不舒服,就再睡一會兒。”


    他來得快去得也快,背影矯健的完全不像是熬了一個大夜。而他一走,船艙又再一次被緊閉。


    看西戎問心的態度,肯定是不能動搖了。


    宋榆要來熱水洗漱,又換了衣裳,收拾好自己,她決定不能再坐以待斃。


    此處距離淮南甚遠,就算是傳信,也沒有任何非人力能夠抵達的物什。


    宋榆雖然不太確信沈樾舟會不會找她,但她卻能確信至少會有人尋她的蹤跡,而毗鄰海岸,唯有光、聲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傳播出去。


    能讓沈樾舟知曉自己的位置,又能讓他覺察到發出動靜的人是自己……


    宋榆腦海中漸漸浮現了一個曾經成功過的計劃。


    西戎問心雖然將她囚困在這處無法離開的床艙內,但是吃喝用度卻沒有苛責她。宋榆先後問戍守在門口的侍衛要了一袋白麵,便敞開了窗戶,看著這綿延數裏的甲板船隻。


    為了穩固船體和抵禦風浪,靠海的船隻全部被鐵鉤鎖鏈勾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望不見盡頭的練兵場所,船體之間銜接的很緊密。倭寇們棲息在船上,人口密度也很大。


    這種情況,一旦蔓延火勢,就如同捆綁在一起的柴火……


    但目前的問題則是海麵潮濕,隻靠著火燭就想要引燃整個船體,根本就是異想天開。


    她需要明火,而且是沸騰的明火。


    宋榆將目光投在了船艙內的燈燭上。


    ……


    這一年的秋來得很猛,整個江浙一帶似乎在短時間內立降了好幾度,海麵地洋流和暖流沒來得及適應北下的氣溫,一入夜便在海麵上升騰著嫋嫋的霧氣。


    能見度不足五米的濃霧,所以一入夜每一艘船頭戍守的衛兵都持著一把火把,這些火把將天空照得火亮,排列整齊的戍衛在兩旁。


    一艘小巧精致的軍艦漸漸靠岸。


    西戎問心並孫恆的心腹們早早就站在船頭,三四人圍攏在一起並不避開他,簌簌談論著什麽。


    一個奴隸出生,也能做到左長令,統襲一方水軍的地位,他隻用了幾個月。


    這些倭寇多出身瀛洲,但也有江浙一帶的百姓,還有被孫恆繳獲俘虜的其他倭寇……人員魚龍混雜,黨派林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些人縱然是不同的出身,但至少都是東南沿海一帶的人,而他孑然一身,無黨無派,卻深受孫恆重視。


    而他性子桀驁不馴,又散漫輕狂,更不將他們這樣的老人看在眼底,簡直為我獨尊。


    不服氣他的人多,可是敬佩他的人更多。麵對一個神秘且很有能力的同僚,又掌管軍械和武器,他們就算不願意看見這張臭屁的臉,那也得忍下氣焰,對他頷首笑臉。


    船靠岸,火把速速兩側靠去,皂靴踏著戾氣踏在船板。


    兩側拱手相讓,“首領”聲唿嘯不絕。


    孫恆個字不高,長袖攏袍穿在他身上很滑稽,下船到時候差點踩上了木棧,身子往後一傾,險險踩空,萬幸被親衛護住。


    他情緒不高。


    西戎問心瞄著人,餘光瞥見船尾本該裝置著軍械的貨尾,心下一沉。


    空手而歸?


    看來淮南真的變了天。


    “首領?這……賈將軍不是說好了兩箱的火器,一打長戟,並箭雨和弓弩……”


    “如何,是空船?”


    難道在後麵?


    還是說賈敬安這廝變了掛?


    他覺得氣悶,都說好了這一遭迴來的軍械都應當是屬於右令衛的,現在空船而歸,他靠什麽去打?又靠什麽去跟西戎問心爭奪副首領一職位?


    井上十三郎罵娘,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他們預先已經談好了錢,現在倒是空手而歸。究竟誰是倭寇誰是強盜?


    “問老子有個屁用!”


    孫恆拿著酒杯狠狠砸向桌案,“狗日的賈敬安,他現在想要跟老子劃清界限,老子豈能讓他如意!”


    江南的這些衣冠禽獸,哪個不是他用錢養著的?哪個不是他出人出力捧的位置?現在看著中央蠢蠢欲動,那個錦衣衛在淮南一手遮天,怕擔幹係就要踹開他?想得倒美!


    做他娘的春秋大夢去!


    要是賈敬安敢反水,他第一個饒不了他!


    “他們那邊到底要幹什麽!不許出海,不許行動,把我們當做他手中的兵隨便調遣?”


    快一個月了,他們已經風平浪靜的快一個月沒有行動了!天天的練兵練兵,練得心癢難耐偏偏還不許出去!打打牙祭殺幾個漁民都不允許!


    那些個錦衣衛到底有什麽本事?


    一個個都都怕的不行!上次也是,仗打了一半就撤退!撤個屁!燒起來就把船往岸上開,當時要是弄死了那幾個錦衣衛,現在還有這麽多的破事!


    “淮南戒嚴,各個出口全部關閉,我們的人困在城內出不來,現在要是還光明正大的拖著軍械離開,我們就是靶子。”


    西戎問心蔑了他一眼,用手指了指太陽穴,抱手冷笑道,“右令衛多用點腦子想事情。”


    “你!”


    井上十三郎提著跨步上前,抬手就要拎著他的領口,但反手間就被壓住手肘附身按在桌案上,“哐當”一聲,額頭響,血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首領麵前,怎可動粗?”


    媽的!究竟是誰在動粗!


    井上嗷嗷著,當著眾人被他輕易製服,又羞又燥,也顧不得撕不撕得開這假皮了。


    他朗聲一笑,意有所指看著西戎問心。


    “首領不知道吧!淮南為何會戒嚴!他們都說是淮南有倭寇竄動,放屁!分明是他把那指揮使身邊的女人綁來了!”


    “而這個女人……現在就在我們的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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