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隴望蜀,貪心不足。


    宋榆自認自己還沒有這樣的本事。


    可她現在的確反駁西戎問心的借口。


    於西戎而言,大晏內陸越厲害越好,內部消耗的資源也越多越好。他自能作壁上觀,甚至若是有心,現在就聯合陰山腹地的西戎人大舉進攻搶占陰山山脈附近的領土,甚至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這一切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利大於弊,他又為何要自斷羽毛去阻礙這場戰爭的發生呢?


    若是心再黑一些,鼓動孫恆的野心,蠱惑他出兵也是個圍魏救趙的好機會。


    畢竟,宋榆也聽段靖說了,北上陰山,西戎聯合大金諸國,正虎視眈眈,舉狼煙四起。


    宋榆再次被封印在這個小船艙之內。


    西戎問心說不讓她出去,那就是真的不許她出去,那就是真的切斷了她與外界的一切聯係。


    明知倭寇大軍即將突襲沿海口岸,宋榆憋著這個巨大的信息,像是憋了一個蛋,說不出也無法說,讓她在床上輾轉反側。


    西戎問心一心想要帶她離開,已經再部署做準備,但好在他因為身負要職,很多時候都隻能匆匆的見宋榆一麵,跟她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然後就被人喚走。


    雖然沒有與他朝朝暮暮相對,可是宋榆確切身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人一旦決定了要做一件事情,那真的是九頭牛都拉不迴來。無論她如何磨嘴皮子希望他反戈一擊,而他就是毫不理睬宋榆。


    這樣的不理睬就是漠視她的需求,偏偏艙內進出的人,包括每日給宋榆送飯送水的侍女都是東瀛人。


    他們說著一口宋榆根本就聽不懂的鳥語,帶著幾分警惕和仇視的目光看著她,半絲信息也不願意透露。


    而甲板上,卻沒日沒夜地都在傳來金戈爭鳴之聲。


    練兵的頻率和規模越來越大,嘶喊聲山唿海嘯般勢要做成最後一戰。


    賈敬安這些年究竟賣給了這些倭寇多少的好處?


    一個連鋼材都無法提純的彈丸小國,居然也擁有了火炮和火銃等這樣算得上精密的武器。


    用大晏的火器,燃燒在大晏的國土上,傷害大晏的臣民……


    宋榆睡不著,反複地在想究竟要如何離開這個鬼地方,外加如何給沈樾舟傳遞消息,她瞪大了眼睛瞪著床簾,捂著耳朵也能聽見外麵一陣練兵聲,聽得肝火旺盛,渾身發熱。


    也不知道是睡迷糊了,還是精神太過緊張。她突然感覺渾身一冷,從背心燒上來一股灼熱熱氣往四肢蔓延,然後渾身酸痛,腦子也暈乎乎的。


    又熱外麵又吵,深秋半夜的,外麵人穿著兩件襖子,她卻把被子給踢了,甚至扒開了領口的內衫衣襟。張大著嘴唿吸著空氣,每一寸毛孔都齜開,滾燙的熱氣快要把她給吞噬了。


    迷迷糊糊間,她似乎看到了一張清冷的麵孔。


    “清桉……”


    她看見沈樾舟盞著孤燈落座在窗邊,眼兒是涼的,肌膚也是涼的,唇瓣清如蓮,聲音更是冷得徹骨。


    而就在他的對麵,靜立著一個蘭花般青澀的小娘子。


    “兄長懷疑阿軫用毒,害了嫡姐?”


    秋水般的眸子晃動著,也十分倔強地不肯低下頭。


    “阿軫沒有做過,無法自辯。”


    他將一張白色的絹帕遞放在桌案上,凝眸深思著,“那這又是何物?”


    她瞄了一眼,搖搖頭,“我不知。”


    “從你妝匣內尋得?可令女子不孕之物,你不知?”


    外麵很吵,吵得宋榆覺得耳朵疼,似是女眷們的哭泣聲還有喋喋不休的質問之聲,像是立刻要衝出來的洪水猛獸,要將她吞噬。


    沈家嫡長女中紅花之毒,終生不孕。身為兄長,沈樾舟卻越過嫡母將她撈去了書房審訊。


    她還是說,“我不知道,沒做過。”


    蒼白又無力的證詞,與鐵血實證不能相提並論。


    可他卻在下一瞬間將這張帕絹扔進了火爐裏。


    恰逢深冬,屋內嫋嫋生著暖意,而簷下卻在飄雪。


    宋榆有些記不清細節,隻記得沈樾舟當時剛從衙門下衙,身上還穿著刑部右侍郎的紅袍。他聽聞自己的否認之後,下炕,攏袖,親手拎起一個小銅火,用火箸兒拔手爐裏的灰,量了量溫度,然後塞到了她的手心裏。


    “阿軫,我信你。”


    ……


    模糊之間,宋榆覺得自己就像是捧在手心的手爐,快要被火焚燒和榨幹,她努力地睜開眼皮,朦朧之間看到了一個俊朗深邃的眼神,可她卻不太認識這個人,又將眼睛閉了下去。


    但過了一會兒,一雙冰冷的手覆在了她的額間。


    門外似乎還有人走動的聲音,他們又開始說鳥語,嘰嘰喳喳地攪得她更不能安枕,宋榆煩躁地在床上滾動,直到一塊涼涼的帕巾搭在了她的額上。


    腦子宕機,她實在是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誰,很想說一聲謝謝,但又很快陷入了剛才的夢境裏。


    但這一次的夢境更不穩定,迴憶的場景就像是走馬燈似的出現,前世今生牽扯著太多的人。有對她深惡痛絕欲剝皮抽骨的嫡母,更有張牙舞爪,不敢置信的嫡姐。


    更多的,是為了她,跪在祠堂七日七夜的清絕孤立的背影。


    他從來都是沈家之榮,跪祠堂,跪宗祠,都是無上榮耀的;而今日他跪的狼狽,祠堂中心是四水歸堂,他就在正中央,濃雪壓背。


    他好冷,冷到唇瓣都發紫,眼神卻還是清冷執拗。


    宗族長老環視而對,心疼無奈地看著這個不肖子孫,上了廷丈。


    “清桉,你自幼飽讀詩書,知禮識人,最是恪守禮儀規矩……為何要做出如此醜事?你可知……你這是在自斷臂膀,自毀前程!”


    畢竟是手心裏的肉,宗長們縱然痛徹心扉,可還是不忍怪罪,他們又給了沈樾舟一次機會。


    “隻要你認罪,我們既往不咎,軫姐兒我們也會妥善安排。”


    他磕了一個頭,依舊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令沈氏蒙羞,是我的不對,我的仕途前程,我自有分寸。至於阿軫……”


    “不勞諸位憂心,她除了在我的身邊,哪兒都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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