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動,隻是拎著蘑菇籃子手柄的腹指更緊了些。


    原來沈樾舟所說的今日就要出村,並非他們兩人離開,而是已經聯係好了錦衣衛接應。


    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直到沈樾舟第二聲又喚了她的名字,廖三娘有些緊張地拍了拍宋榆的胳膊,低聲道:“小娘子,你郎君在喚你。”


    郎君。


    ……


    不過是假把式做戲而已。


    而且入戲的隻有她一人。


    宋榆自嘲地笑了笑,倏而迴頭看著廖三娘,“這兩天給三娘添麻煩了,以後三娘要是來淮南,就來城西的南星館找我。”


    她往前走了走,突地想到什麽似的,扭過頭又解釋道:“都督是我的上司,我不過是他的嫌疑犯而已。”


    廖三娘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宋榆就已經離開了原地。


    她徑直朝著沈樾舟走去,段靖看見她無恙,又驚又喜,仿佛身上的重擔一下子被減輕了,這兩天壓得他有些佝僂的背也挺直了,“郭小娘子,你也沒事兒!我們等了你半日了。”


    等了她大半日?


    她就在山上采蘑菇啊?


    讓數百人,等她采蘑菇?從正午站到傍晚?


    宋榆轉眸看著她身側的男人,但他不置一言,半點目光都沒有施舍給她。


    她收迴眼神,隨即聳聳肩,故作深沉地笑了笑,“那是當然,也不看姑奶奶是誰。”


    “擅做主張跳海,將倭寇引入水下,你本事大得很。”


    “……”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別想再張澤權的嘴巴裏聽到什麽好聽的東西。


    在他看來,宋榆撬開底板泄出石脂雖有功勞,可是令沈樾舟接二連三的下海救人,陷入危險之中就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沈樾舟這一次算是有驚無險,萬一真的出了事情,縱然是死千千萬萬倭寇也不足以相抵。


    他對宋榆的厭惡又加了一等。


    沈樾舟懶得聽幾個人互懟,他看了看天色,便跟張澤權示意。


    “既然迴來了,就出發吧。”


    還是要走了……


    宋榆有些遺憾地給廖三娘和兩個小娃娃招招手,但或許是被宋榆剛才的話嚇到了,廖三娘驚慌失措地趕緊拉著孩子往身後藏,隻是尷尬地跟她點了點頭。


    人的本質就是怕沾惹麻煩。要是宋榆真的是沈樾舟的夫人,她依舊會熱烈情且覺得沾光,可她卻是嫌疑犯……這讓廖三娘這個從未出去過韶光村幾次的婦人有些心顫,不過下意識的反應。


    軍隊出發了。


    不過出發的方向,卻不是韶安村口的港口,而是謝將軍處於半山上的墳墓。


    宋榆一頓,不明所以,詫異地詢看著沈樾舟。


    “這是要做什麽?”


    難道是要帶著這些軍隊拜訪祭奠謝將軍?


    沈樾舟若有所思地看了宋榆一眼,“不是你說想去參觀謝將軍的墓嗎?又忘了?”


    ?


    宋榆的確是隨口一談,可那隻是開的玩笑而已。


    漂亮的眸子流轉著,眼眸裏卻很是清明。


    他什麽時候如此將自己的話放在心上了?


    沈樾舟可不是會因為她的話而改變自己決策的人。


    沿著山路往上,有軍隊跋山開路,泥濘也好走了一些,但宋榆還是爬得氣喘籲籲。


    謝將軍的墓很簡單,就是幾壘青色磚石圍成的半堡壘形狀,沒有立碑,更沒有多餘的闡述解釋,隻在青石上鐫刻著幾個字。


    “謝家三房長子,謝安。”


    無諡號,更無追封,謝將軍三十年風風雨雨,抗擊倭寇,戰功赫赫,募軍衛民,最後連官名都沒有保留。


    他葬在出生之地,還牽連著一寸百姓被朝廷遷怒,大手一揮,抹去了他們出海打漁的飯碗。


    宋榆心裏五味雜陳。


    “你不是吵著要來看看謝將軍的墓嗎?”


    沈樾舟肅立在矮小的墳墓旁,斜陽從他身前映照在墳墓上,陰影便足矣將其籠罩。


    可當年的謝將軍何等威風凜凜。


    沈樾舟還記得幼時跟隨父親下江南拜訪舊友,曾寄住在謝家,他從堂口急忙趕來,鐵甲淩淩,一身戎裝,肩寬背厚,仿若一座大山。


    剛從戰場上下來,一身的血跡都沒來得及清洗,笑聲爽朗著上前就攏住了父親的肩膀。


    功敗垂成,物是人非,而今的他卻躺在這矮小的墳地裏,除卻姓名,什麽都沒有。


    昭慶帝常年的馬上征戰,導致病痛纏身,晚年性格變得易怒躁動,謝安,這件事情,實乃生不逢時。


    且先帝積壓甚重,即便陛下登基之後言寬厚刑,也無人再敢替謝安上書請諡。


    麵對眾人的投來的目光,宋榆有些尷尬,她緩緩走近沈樾舟,埋下了頭。


    “都督也不用這樣大費周章……”


    沈樾舟如此興師動眾,搞得她像是什麽令人色令智昏的……


    “張澤權。”


    他沒理她,隻吩咐待命的錦衣衛。


    “開墳。”


    ……


    宋榆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她下一刻看著令行禁止地錦衣衛們居然當真的圍攏在了矮小的墳墓旁準備撬開青石時,她這次腦子是真的不夠用了。


    “你瘋了!”


    宋榆上前拽著沈樾舟的胳膊,他卻始終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麵,她搖了兩次沒動靜,幾乎咬牙切齒,“沈樾舟,刨人祖墳天打雷劈,謝將軍縱使有過,可人死了就是死了……”


    “住手!”


    “快住手!”


    宋榆還沒有罵完,村名們氣勢洶洶地扛著家裏的扁擔鋤頭就往山腰上湧來。


    “你們要幹什麽!為什麽要挖將軍的墳!”


    “人都死了四五年了!你們也不要他入土為安嗎!”


    韶光村的村民都是樸實的老實人,當年官兵們要收他們的漁船,頒布禁止出海捕魚的嚴令時,他們都沒有像今日這般聚眾鬧過事情。


    眼看著錦衣衛們一寸一寸土地刨動沉土,村民終是忍不住,揮舞著手中的武器竟然與官軍們正麵起了衝突。


    首當其衝的廖三眼睛都紅了,他緊緊地盯著沈樾舟和宋榆兩人,像是發了怒的猛獸,腸子都悔青了。


    “呸!白眼狼,早知道你們恩將仇報,我就不應該瞎好心的救你們!”


    “謝將軍已死,你們這些當官的居然還要欺辱他!讓他死後不得安寧!”


    “你們倆要下十八城地獄!閻王爺不會放過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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