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


    宋榆扭頭,卻看不清遠處的人,隻覺得是個倭寇打扮的年輕少年,戴著抹額梳著狼尾辮,身姿矯健,箭發了得。


    海水翻騰,在血腥味和石脂雙重汙染下,水麵的能見度很低。


    他似乎也沒看清宋榆的臉,但似乎也能辨別她是個小娘子,所以故意放水,隻是將她的匕首擊落。


    可誰知她不僅沒有放棄,反而抽出發梢的發簪,重新轉過身,一下又一下將發簪重新插進船艙底板。


    她這一次似乎找到了規律,找準一個點狠狠地插,他不知她究竟在做什麽,卻能察覺船底更加鬆動,在她數次堅持不懈地薅著船板的縫隙不斷“開墾“之後,沉重的船板發出“咯吱”的撕裂聲,似乎有什麽東西即將傾瀉而出。


    而就在這一瞬間。


    問心倏而放下了箭弩。


    她的身影瞬間消失在了原地,隻遺留著一枚銀色的發簪,


    而這片海域,在迅速地被石脂染成黑色。


    “轟隆——”


    火星轟然點燃了石脂,海麵瞬間被引燃。


    頭頂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海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汙染,火炮更助長了石脂的燃燒。兩者相輔相成,竟在幾秒鍾的時間內燃燒了一大片海域!


    “火!”


    “快逃!”


    “護住火炮!快!“


    火焰似巨龍噴湧,鋪天蓋地將人吞噬,就像是將人投入油鍋裏煎炸。石脂浸入衣物,而衣物裹著火焰,將人體脂肪當成了燃燒的燃料,瞬間沸騰,海域驟然變成煉獄般,慘叫聲此起彼伏。


    “撤退!”


    戰況倒轉,突如其來的火焰打破了孫恆的計劃,他狠狠拿下望遠鏡,對著舵手厲聲嗬道:“快!擊鼓!往後撤!”


    海麵上怎麽會突然出現這麽多的石脂!


    而他更深知,火器最是見不得石脂!


    舵手有些猶豫,猶豫再三,盯著孫恆的吃人的眼神顫顫巍巍問。


    “首領!可是……”


    “可是兄弟們!”


    一旦退了船,那些滯留在花船上的兄弟們……還有掉入水中的兄弟……都隻有死路一條啊!


    先不說他們能否能在火海中逃生,就算有幸逃離,可若船隻駛離,他們又該去往何處?


    要是被這些人抓到,那更是死路一條!


    “老子能怎麽辦!媽的!”


    孫恆咬緊牙關,忍不住將手中的望遠鏡砸向舵手的腦袋,喉嚨似冒著煙,“火器要是被火燒上,染上哪一艘船,哪一艘船就得爆炸!你告訴我,不退還能怎麽樣!”


    等死嗎!


    他今日親自帶隊,上陣的兄弟都是打海戰經驗豐富的老人,每一艘船都架上了上等火器,人數、裝備、甚至是左右關口都他媽的打點好了支援部隊的時間,熬了一個小時都沒能將沈樾舟給拿下,他還能怎麽辦!


    誰他媽的知道這些錦衣衛如此難以對付!


    難道他不心疼兄弟?他不難受!


    可是跟人比起來,十條人命都抵不過這些武器!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咚咚咚——”


    遠處的艦艇傳來撤退的戰鼓聲。


    船隻上的海寇們迅速調整船體方位,遠離火海。


    幸運從火海中逃生的,瞬間丟盔棄甲,撲騰著上了船;


    至於那些根本就無法後退的人,一時之間群龍無首,左右互看,露出絕望的神色……


    與此同時,岸上馬蹄聲陣陣,由遠而近的晏都戰船正揮斥著戰旗正徐徐駛來。


    張澤權在人海中瞬間鎖定了站在岸口走神的段靖,他翻身下馬,直接從埡口上跳了下來。


    “都督呢!”


    他今夜奉命值守驛站,一聽聞都督遇襲便立刻帶隊奔襲,並立即通知了戍守的江浙駐軍支援,可縱使快馬加鞭,星夜來馳,抵達此處行程上的功夫也花了將近一個小時。


    段靖詭異地沉默著。


    他的臉被火勢同樣燒得黢黑,後背全然沒有一處好肉,耳膜內爆炸聲炸得有些耳鳴,精神更是有些恍惚,張澤權抓著他搖了三四下才緩過神來。


    他眨眨眼睛,腦子烏漆嘛黑亂成一鍋粥。


    “剛才的爆炸……”


    那枚火炮就炸在他的眼前,距離他不足一尺,要不是都督反應迅速,他現在就是肉片……


    都督分明中了毒,卻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猛地一把拽著他的脖子將他拉入身後,順勢砸向岸邊的石縫裏。等到他緩過神,聽兄弟們聞聲尋來時,早就沒有了都督的蹤跡。


    究竟是入了海,還是被重傷迷失,他不得知。


    段靖雖然武義高,但始終剛及弱冠,少不經事,無法做到張澤權般沉著。麵對上級的質問,覺得自己失職之後便有些控製不住情緒。


    “哭什麽!”


    張澤權胡亂地擦了一把他的臉,上下打量著沒折胳膊也沒折腿,又快速掃視了其他人,拍了拍段靖的肩膀,沉聲叮囑在場的每一個人。


    “都督何許人,他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把你們這群拖油瓶甩開,足以自保。”


    其實這番話說得張澤權心虛,可是今夜突遭敵襲,眾人剛從生死一線撿迴一條命,多言也沒有意義。


    況且他跟隨都督身邊多年,自當年土司之亂出征雲貴時就已經知道他的身手。能騰出一隻手救段靖,就說明他應無大概。


    現今之計,還是先找到都督再說。


    比之強忍怒意顧忌大局的張澤權,薑東升則是被人抬著下的馬背。


    都指揮使兼巡撫在他管轄的地盤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薑東升覺得自己不僅是烏紗帽不保,更是九族可危。


    “這……張大人……”


    從庶吉士步步登上了布政使司的官階,薑東升仕途通泰的原因之一,便是極善講話,為人圓滑。可他自任以來,每逢大事,勢必上麵有人指點,而今夜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預料之外,現在被人擺了一道,顱內氣壓高升,後背浸濕一背的冷汗,久久不能平息。


    他低頭再低頭,堂堂一省長官,居然在四品僉事麵前伏低做小到如此。


    “都督,都督乃天降英才,定能逢兇化吉……張大人還是主持大局……”


    “逢兇化吉。”


    張澤權橫眉立豎,恨不得拿刀削了薑東升的腦袋,“駐軍距離此不足二十餘地,縱馬奔襲一刻鍾,走海路駛戰船更不過半炷香。這兇,究竟是海寇所致,還是有人有意至如此,您比我清楚。逢兇化吉一說,薑大人還是留著給自己祈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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