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屍取證,宋榆也隻有圍觀的份。


    仵作們做了簡短的商討,力求以最小的傷口開胸,盡量不令屍體有過多的痕跡。


    等到一切都準備就緒,他們也沒有遲疑,穿戴好口罩罩衣,便擼起袖管開胸破肚。


    刀片順著死者的喉嚨沿著支氣管一路往下,露出一片血茫茫但已經開始有所糜爛的肺,仵作輕輕刨動,沉聲道:“胸腔的確內沒有溢液。”


    “水未過肺,不是溺亡。”


    這是在打他自己的臉。


    他意味不明地看著站在一旁的宋榆,又垂頭繼續。


    此時,另外一名仵作驚唿一聲,在死者的食道管內壁檢驗出了一團深褐色的團絮物,他繼續往下挖,團絮物深入食道,直達胃部。


    “這是?”


    宋榆好奇地往上湊,看向胃部那一灘較之著腐敗糜爛的暗褐色液體。


    “胃壁鬆弛,黏膜有點狀出血啊,這是中毒的症狀?”


    幾人全神貫注,用勺子挖出粘稠的褐色液體。


    宋榆攪動的液體,舀了一勺放在準備好的白色紗布上,等到過濾的褐色液體沉澱下去,紗布上暈染開藥渣的殘留。


    她驚唿,“這是烏頭!”


    烏頭,多年生草本植物,紡錘形至倒卵形,外皮黑褐色。主祛風除濕、溫經、散寒止痛,並可用於麻醉止痛。


    但烏頭上下全株,乃至於生長的附子,身有劇毒。


    烏頭身負烏頭堿,這是一種雙酯類生物堿,主要是迷走神經興奮,攻擊中樞神經,其次是消化係統,會令人渾身麻痹無力,隨之高度刺激心肌,使得心率短時間加快,衰減,快速收縮心髒,最終停止。


    烏頭這類藥材,從古至今都被嚴格的管轄,市麵上出售的烏頭附子,基本上全部是炮製後喪失了毒性可用於藥物的中草藥,要想出售購買生烏頭,必須實名登記。


    “利用烏頭致使人麻醉無力,任人宰割,在他清醒的時候活生生挖除他的下體,又加以縫合……”


    嘖嘖……


    這些一方要員,科舉出生,手握重權,深受依仗,能用這樣的手段折辱人。


    這是有大仇啊?


    死亡之後還令其赤身裸體被人察覺,無論此人生前多麽高風亮節,牽扯到這樣令人矚目的風月靈異事件中,身前名身後名全部被攪和得一幹二淨。


    兇手,不僅是毒身,更是毒心。


    宋榆不得不道一句。


    變態。


    沈樾舟眉弓快成了一座小山。


    他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倘若是一些人為了殺人滅口,毀屍滅跡,完全沒有必要做得如此複雜。


    東陵女鬼案件從兩個月前開始有了端倪,而那時候戶部尚且還在清算賦稅,錦衣衛也尚未抵達江南,他們難道能未卜先知提前動手殺除隱患?


    沈樾舟撥開袖襟的褶皺,他的眼神瞟向宋榆呈上來的那一盤紗布碎渣,微微勾起唇。


    這盤局倒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


    世間殺人不過三個有理由:一為錢財美色,二為報仇雪恨,三為滿足自身私欲。


    但論這起案件而言,錢財美色自然是不可能的,就這些惡劣手段,更大的可能性是為了報仇。


    迴程的路上,宋榆從頭到尾將此事捋了一遍,但總覺得自己像是忽略了什麽東西。


    這個兇手其實很聰明。


    他作下此事,犯下此案,用了兩步,便使得整個江南人心惶惶。


    少了人體最具有輿論效應器官,再配上本就具有輿論優勢的場地,隱晦地暗示著幾人死於情色上,更將此案帶上了靈異濾鏡。


    但她又不是偵探捕頭,也不需要像王澍案一樣費盡心思自證清白,係統也沒有給她再派什麽任務。


    “宋榆。”


    宋榆在走神。


    “宋榆!”


    清越的嗓音加重了語氣,帶著不耐煩的冷意。


    “啊!”


    宋榆神思迴潮。


    沈樾舟懶懶問道:“你所言的烏頭,若是私人種植,市麵上便無從追究,我們也無從查起。”


    “不,”宋榆即刻否定,一臉正色,“雖說可以私人種植烏頭,但因為烏頭生長習性喜陽,要在土地肥沃的沙地種植,但在江南地區,水土多縱橫水田,沙地偏少。我們可以先從肥碩的沙地一一排查,在各縣衙搜查當地沙土地質分布區域,再排查種植中藥的農家……”


    購買生烏頭的一般是中藥商鋪藥店,他們再進行二次加工,如果是私人種植,那必定瞞不了當地村長族長。


    就是浪費時間而已,這個思路並沒有錯。


    沈樾舟這一次沒有否定她的判斷,眼神凝重,更是帶著幾分正色看著她。


    “本座突然忘了一件事情。”


    “銅梳子裏的金鑰匙,究竟是什麽證物?”


    宋榆在驛站裏麵的一舉一動皆有專人匯報,她在他眼底基本就是透明的。


    這一次,單純的糊弄肯定不能敷衍過去。沈樾舟會懷疑她是否利用這個東西給別人傳遞信息,畢竟她目前還是一個沒有任何身份戶籍的“黑人”。


    可要是解釋,她也沒有辦法證實自己所言的真實性,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這東西究竟是哪一個關節的證物。


    宋榆突然覺得自己陷入了死胡同。


    “又啞巴了?”


    “還是在想如何怎樣糊弄本座?”


    他看了宋榆一眼,直接看穿了她的心思。


    照理來說,他本不應該在她身上花費這樣多的心思和時間,也不應該縱容她來搪塞自己,吊著打一頓,燒一盆油鍋嚇一嚇,屁滾尿流的能把祖宗十八代都抖出來。


    “不是糊弄。”


    宋榆眼珠子轉了一圈,半真半假。


    “我隻曉得銅梳子是我那早死的前夫慎重交給我的東西,至於是什麽,裏麵有什麽,我一概不知。他是說過這東西在以後會有大作用,可我也不曉得究竟有什麽作用,都督要是懷疑,不如從查一查我前夫,我的身份戶籍,或許也是他抹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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