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家娘子打了過年的豆腐,也知道王氏過年的年貨是一點兒也沒備,便送了板豆腐過來。


    王氏把木箱子抱到床上,摸著木箱子裏一箱子攢的兔皮毛,又是陣陣心酸,濕了眼眶。“這都是給長凱攢的,前些日子還想著央你幫他做件衣衫,他竟還沒穿著就走了,我苦命的長凱,從懷上起就多災多難,差點沒保住。生的時候也是難產,幾乎喪命。後來他爹出了事故家裏一落千丈,日子不好過,也沒吃著什麽好的。如今隻盼他投個好人家,沒痛沒病沒災沒難的,再是不會來我家的了。”


    “嫂子,你也別想太多了,人的命數都是定好的,我們也是強求不得。你得打起精神來,這往後的日子肯定是越過越好了。”曾家娘子寬慰她道。


    “我生長凱時虧了身子你是知道的,再是生不出男娃來了,日子過得再好又如何,說句不好聽的話,以後那是病在床上連個送藥喂湯的也沒有,屙屎拉尿也是沒人管的。死了那是連個抬出門的人都沒有,更別說清明掃墓燒錢了。”


    “不還有小芬小花兩姐妹,以後不能不管你們的,你且寬心就是了,如今想那麽遠做什麽,沒的徒增自己煩惱,要實在不行就招個上門女婿也行,不至於說老了沒人服侍。”


    王氏搖搖頭“我們村就沒有人家招上門女婿的,我要招個上門女婿豈不惹人笑話,女娃家是靠不住的,終究是別人家的,我那大的還不是與人私奔去了,何曾半點想過父母。我就是命苦,小時候沒得吃沒得穿,嫁了人也是地裏田裏的活一個人幹,攢了下錢也讓人給坑了去,如今連個送老的人也沒有,我倒寧願死了,沒得日日受這折磨。”


    “嫂子,你這話就不對了,老話還說好死不如賴活著,螻蟻尚且偷生呢,那有的人家連姑娘也沒有那又該如何?我家有個親戚那也是沒男娃,五個姑娘,在族裏別家過繼了一個男娃,如今是連孫都抱上了。你何不也在族裏過繼一個?”


    “哪裏有人願意把孩子過繼給我們的?誰家不是想男娃越多越好?”


    “你那大侄子家不是三個娃麽?小的才三歲,過繼與你家不是正好麽?年歲尚小養得熟,再者之前大侄媳婦不也和你說地願意麽?”


    王氏略遲疑的說“當時是曾說笑,要拿一個兒子與我換老三,可哪個知道是不是真心話,許就是隨便說說而已,豈能當得真?”


    曾家娘子想了想,道“不如這樣,我去問問她,看她是否真心願意。”


    王氏很猶豫“要是她不樂得,那我豈不沒了臉麵。”


    “嫂子,你放心,我隻說這是我自個的意思。”


    且說曾家娘子當下裏從家裏拿了幾塊豆腐用碗裝送去了吳氏家,把吳氏拉到一旁悄悄的提了這事,又說她也是看著王氏兩口子苦楚,這才私下裏來問問。


    吳氏當場沒迴話,隻說要與謝長民商與商與。


    曾家娘子走後,吳氏便和謝長民商量這事,兩人沉默許久,最後吳氏道“長凱沒生前,我也和四娘說過願意拿我們家三兒換小花。”


    “族裏也就我家男娃最多,小花是個好的,往日四娘也沒少周濟我們,換就換吧。”謝長民道。


    “我雖也想要個姑娘,可我們家的日子不寬裕,以後姑娘出嫁還要置備嫁妝,要不我們就隻把三兒過繼與四爺家,小花我們也不換過來如何?”


    “小花那孩子是個能掙錢的,換過來吃不了虧,換了她來,我這篾器還愁賣麽?四娘不也說她還會挖草藥,那王大夫也時常給些銀子的。”


    “那行,有個姑娘也好,這以後也有個走動的地,逢年過節了也有人來送節禮的。”


    第二日吳氏和謝長民就親自上門來說了換兒的事。


    王氏和謝廣賦懼是一愣,繼而大喜。


    不過就差三天過年了,過繼的事得等到過年再向族裏提起。


    吃飯的時候,王氏夾了不少菜給謝花,謝花簡直有點受寵若驚,要知道平時她多夾幾根菜王氏都會拿筷子打手,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慈祥。


    “多吃點,在這個家也吃不著幾頓飯了。”王氏摸摸她的頭說。


    謝花手一鬆筷子掉地上,什麽叫在這個家吃不著幾頓飯了?難道王氏打算賣掉她麽?很嚴重的危機感襲上心頭。


    王氏連她把筷子掉地上也沒出言相責,反而吩咐謝芬再去取雙幹淨的筷子出來。


    謝花拿著新取來的筷子,抖著唇說“娘,你是想賣了我麽?”


    “沒有,娘不是賣你,娘與你大哥大嫂說好了,以後你就去他們家,三兒就換到我們家來,你會怪爹娘麽?”


    謝花咬著唇,瞬息就明白了王氏的意思,要拿她這個女兒去換一個兒子迴來,心裏的冰結得比屋簷的冰鉤子還要厚,她沒說話,默默的拿起碗繼續喝粥。她自嘲的想去誰家不是一樣的活著。她一定會靠自己的本事過得好日子。


    “你大哥大嫂子家在下麵,近得很,和爹娘還是見著麵的,也不是去了那遠地方的,你到了大哥大嫂家好好聽話他們的話,以後就叫他們爹娘。”王氏說。


    謝芬哇哇哭起來“娘,不要把三妹換到大哥大嫂家去,我和三妹以後一定會對你們好的,把三妹留下來好不好?”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坨肉,謝芬這樣一哭,勾得王氏心裏頭發痛,她擠了擠鼻子裏的酸水,轉身進了屋子。


    除夕晚,王氏殺了一隻雞,又炒了半隻臘兔子,炒了白菜和蘿卜,吃過簡單的年夜飯,謝廣賦給了兩姐妹一人一個紅包。


    謝花摸著紅包,比起去年的二文錢厚實多,數了數足有十文,去年家裏過年時還算富足,這算是安慰還是歉意?


    大年初一,去曾家拜年,曾家娘子還是給謝花準備一套新衣裳,一雙新鞋子。初二去王家莊拜年,王氏沒讓謝花去。


    初五的時候,村裏各家各戶年都差不多拜完了,那些閑得慌的婦人便東家串西家的,坐在一起嘮嗑做針線,家長裏短的。


    吳氏從村裏串門迴來,一臉不悅的跟謝長民說“我們還是別和四娘家換兒了?”


    謝長民不知道吳氏唱的那一出,說變卦就變卦“都說好的事情,怎可隨便反悔?”


    “你是不知道,這村子裏頭都傳瘋了,這小花和張大壯走得近!有人親眼看到他們兩走在一起,還有說有笑的,你說小花才多大的孩子怎麽就能做這種事?


    你不知道那張大壯是什麽人麽?那可是個晦氣的人!誰沾上了誰倒黴,你說長凱怎麽會得那種大夫都瞧不出來的病?許就是被張大壯的黴運給沾上了,才丟了命的!我們要是把小花換過來豈不是換了個禍害進屋?輕則破財,那重則要是出人命的,你說我們還能換麽?許三兒換過去也像長凱一樣,保不住。”


    謝長民沉默不語了。


    吳氏又風風火火找到了王氏,直言道“四娘,我家三兒怕是不能和你換小花了。”


    “這是為的什麽?不是說好了麽?過了初八就請族裏開祠堂麽?”王氏沉著臉道。


    “四娘,這事也不能怪我。”吳氏便把聽來的傳來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王氏,還把他和謝長民說的話也隱約的點出來了。


    王氏聽了後,眼前一黑,咬牙切齒的罵“我是生個了禍端啊,生生害了長凱。”


    她把正在夥房燒熱水喝的謝花一把抓到堂屋,直接一腳把謝花踹倒在地上,“你個作死的,你當初怎麽就不死呢?都要卷到山上去埋了,為何你又活了?你個掃把星,和張大壯來往,才把長凱克死了,你真是心狠的啊,你自己不何不死,要害死長凱啊,你要是死了我是一滴眼淚也不會掉的。”


    謝花趴在地上才聽王氏怒罵,才反應過來。定是謝屠夫心懷軌圖,在村裏到處中傷他們。


    謝花一骨碌的爬起來,王氏見她還趴起來,抽起扁擔就打謝花,吳氏從一旁扯住了扁擔。


    “你攔著我幹什麽?這種害人精,打死了幹淨,沒得再害其他人,你四爺賠銀子的事,大的私奔的事許都是被她給拖累的。小小年紀就如此不知檢點沒皮沒臉的和男人單獨在外麵走,這以後還不知道要做出什麽見不得人的髒勾當出來,與其讓她與張大壯繼續來往害全家,不如今兒打死她了了事。”


    謝花嗬嗬的笑起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大嫂,你讓她打,打死我就最好了,我以為我想做你的女兒麽?我在你眼裏算什麽?連根男娃的腳趾頭也比不上,我就是賤骨頭,賠錢貨。你是我娘嗎?不,你不是,你連後娘都不如?我才九歲,我一個人去後山挖草藥,撿野雞野兔,有東西拿迴來你便高興,沒東西時你就拉長著臉,罵我沒用,你可曾擔心過我在山上有沒有被毒蛇咬?會不會迷路?我去集上被人劃了脖子,你沒有心疼我,反責打我。我在鎮上丟了,你迴來也是暴打我。你為了有個兒子,你願意丟棄親生女兒換一個別人家的兒子。


    我雖然小,可是我也知冷知熱,你的心怎麽就那麽硬?你成日成日裏兒子掛著,你已經忘了你也是一個女人麽?一個女人連自己都瞧不起,真是可笑又可悲。做你的女兒才是倒黴的事。你要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攤到我頭上來,我認了就是,這樣你是不是舒服很多?終於為你的難過悲痛找到了一個逃脫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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