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謝長民家水田的秧時,王氏看到滿田都是已經發臭的樹葉,不由得有些擔心“長民,老三小孩子亂言亂語的,你也跟著胡鬧,這要是出了事,你一家子喝西北風去啊。”


    “老三,你個作死的,你要是害了你大哥家的秧苗腐了根,看我不打得你骨頭成麻。”王氏又斥罵在田埂上割豬草的謝花。


    謝花吐了吐舌頭。


    “四娘,我又不是被逼的,哪能怪得了小花。”謝長民倒有些過意不去替謝花辯解。


    插秧比搶收稻子那是快得多了,用了三天就把兩家的秧全部插完。雙搶算是結束了。


    兩家結束的算是快的了,可村裏還有其他很多戶人家還沒雙搶完的,沒牛又沒勞力的人家看到王氏的牛空出來了,就趕緊的租了去犁田,租金二十文一天。


    王氏對牛一向照顧得精細,但凡來租牛的人家,必是仔細囑咐,要喂嫩草,犁田時得時不時的讓牛歇歇,別讓牛中暑了。到了酉時,就吩咐去把牛牽迴來。


    來租牛的人也都一一答應,也怕牛出問題,自己到時候賠都賠不起。


    雙搶過後,一歇下來,謝花覺得自己全身都跟散了架一樣的。坐下了就不想起來。因為牛租出去了,她也不用放牛,連打豬草的事王氏暫時交給謝芬去做了。


    謝花現在有了新的活計,收迴來的穀子攤開在曬席放在屋前麵的曬場上曬著,每天坐在屋門前曬場上,拿根長長的竹杆子趕雞趕鳥雀,防止雞和鳥雀前來啄食穀子。


    穀子曬半個時辰就要用竹耙子去劃劃,讓所有的穀子受熱均勻。這是個輕鬆又無聊到讓人衝瞌睡的活。


    村裏所有黃燦燦的稻穀田全部換上了綠裝以後,這件忙翻所有人的雙搶大事才算正式結束。這時已經進入了八月。


    大水牛也終於歇了下來。看著雖然有些疲倦但仍然身肥體壯的大水牛,謝花摸摸它的頭,讚了一聲好夥計。


    謝花家的穀子也全部曬幹,隻要過一次打風架就可以收進穀倉了。


    所謂的打風架就是專門用來去沒穀粒的扁穀子,還有一些細小的穀梗和穀葉。


    打風架頂部是個大倉口,把穀子倒進去,搖動風葉扶手,風葉就轉動起來,轉動的過程中產生的風就會把各種雜質分離出來,飽滿的穀子則用籮筐在出穀口接著。


    用了一天的時間,王氏帶著三姐妹把所有的穀子都過了打風架,收進了穀倉,所謂的穀倉其實就是擺在王氏臥室裏的一個巨大櫃子,四畝水田的穀子倒進去,才隻填了一小半。


    不過穀櫃裏還收了豆子,玉米。


    進櫃子前,王氏還拿了稱把所有的穀子都過了重,最後算出四畝水田共打了一千六百多斤穀子。王氏對這個數字表示很滿意,還上好的水田打的穀子就是多,中等水田隻有打三百來斤穀子,下等的隻有二百來斤呢。


    王氏暗自琢磨自己手裏頭還有點銀子,是不是再買上一畝上好的水田。不過這會子剛插了秧,也沒人賣水田的,等會子孩他爹迴來了再商量看看,買水田那畢竟是大事,不能不和他商量。


    扁穀子王氏也掃了起來,可以用來喂雞喂牛。


    謝長民的一顆心是放下來了,他家的秧不但沒有腐根,禾苗比別家的長得還青些,別人家的秧在田裏沒精神的打著卷兒,他的禾苗已經發青了,這讓他不禁暗自高興。這幾日他是見天的往田裏跑,就怕腐了根。他家一畝水田他是伺候得跟祖宗一樣的才打了四百三十斤穀子,這麽大一家子哪裏夠吃的,得趕緊編篾器去,到時候讓小花幫著吆喝多賣幾個也好多買點糧。


    謝花又恢複了早晚放牛打豬草活兒。


    這天放了牛迴來,謝容去河邊洗衣去了,謝芬和村裏的小女孩在玩石子,王氏則在後麵院子裏喂雞。謝花把藏在床上稻草底下的那塊蛇皮拿了出來,塞進褲腰後就溜出去了。


    這幾日謝波天天私下纏著她要吃糖,要吃糖。


    前幾日賣糖人來了,謝花身上就青蘭給的那一小角銀子,她不敢拿出來,這一小角銀子不多,可放在一個七歲大的孩子身上那絕對是巨款,不引來非議才怪。


    她隻好想著把蛇蛻皮拿去賣給王大夫。


    謝花站在王大夫家院子外,就看到蹲在翻曬草藥的王水蘇。


    “水蘇。”謝花站在外麵喊王水蘇。


    王水蘇抬起頭一看,神情有些落寞,待看清是謝花後隨即揚起笑奔到門口,拉住謝花的手“謝花,你怎麽來了?你是來找我爹的?你家有人病 了麽?我爹出去了,你進來等吧,正好可以陪我玩,你都不知道,我娘現在不準我出去玩了呢。”


    王水蘇還是一樣的熱情,小姑娘正是需要玩伴的年紀,又是活潑的性子,對於她娘不讓她出去玩覺得很壓抑,難得有個同齡人上門,這話匣子就關不住,巴巴的拉著謝花說個不停。


    王母從屋裏出來,看到謝花,微微一笑,便又迴屋裏忙去了。


    “你娘為什麽不讓你出門了啊?”這鄉下的孩子都是放養的,倒是難得有拘著孩子不讓出門。


    說到這個王水蘇的聲音就低了下去,情緒明顯的低落了“我娘說我是七歲了,七歲有男女大防,不可以隨便出去了。我娘還要我學刺繡,學畫畫認字,我一點都不喜歡。”


    謝花詫異了,這王大夫家打算把女兒當成大家閨秀來養了,古代的大家閨秀那就是養籠中的金絲雀。


    “你娘也是為了你好呢,我想學這些,還沒人教呢。”謝花勸解她,並且表示出十足的羨慕之意。


    “那你娘為什麽不教你?”


    “因為我娘也沒人教過她,我娘自然也不懂得教我。”


    “那可以請師傅,我娘說了以後還要給我請師傅呢。”


    “家裏飯都吃不飽,哪裏還有錢請師傅,你娘這麽疼你,福氣真好。”


    “這倒也是,我娘說了,在這鄉下除了地主家的閨女也沒幾個能有這種福氣的。”王水蘇的小尾巴翹起來了。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一下就陰轉晴了。


    “我在家可是天天要放牛打豬草,豬草可重了,我提得手都酸呢,還有下田割稻子,水田裏有螞蟥,鑽到肉裏吃血,痛死了。”


    “村裏的李大花她們也要幹好多的農活呢,好累的,我現在覺得學畫畫認字刺繡也不那麽討厭了。”


    你可真不經勸,謝花暗自笑道。


    兩人又巴拉巴拉的說了好久的話,可王大夫還是沒迴來,她都有點急了,要是萬一王氏有事找她,她不在迴頭又得遭頓罵。


    正在這時,王夫人從屋裏出來,跟謝花說“小姑娘,今兒個我家相公怕是很晚才迴來,你有什麽事麽?可以和我說。”


    看來等王大夫是不現實的了,她從褲腰上拿出那條完整的蛇蛻皮遞到王夫人麵前“王夫人,我是來賣這個蛇蛻皮給王大夫的,上次王大夫說了可以收我的,這是我在山上放牛撿到的。”


    王夫人接過蛇蛻皮,看了看,笑著說“上次王大夫說了有個謝家的小姑娘要賣蛇蛻皮給他買糖吃買紅頭繩呢,可就是你啊?”


    謝花沒想王大夫會把這事打趣說給王夫人聽,搔搔頭,嗡著聲說“正是。”


    王夫人又是一笑,“這蛇蛻皮我就代我家相公收了你的,你等著,我進去給你拿錢。”


    王夫人出來的時候手裏抓著一把銅錢,遞給謝花,謝花抓過銅板。


    “好了,快迴家去吧,免得你娘擔心。”


    “謝謝王夫人,水蘇,我走了。”


    “嗯,下次再來玩,要多玩會。”王水蘇有些不舍的和她道別。


    謝花數了手上的銅板,三十個,不是二十個麽?難道她的那條蛇蛻皮品質很好?長度很長?其實謝花不知道的是,她和王水蘇說的話,王夫人就站在屋內的牆角下,把她倆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水蘇這些天因為要她學刺繡畫畫這些東西,一直很抵觸,鬱鬱不樂的,這小姑娘幾句話就把水蘇的心結打開了,她覺得這小姑娘是個聰明通透的,這才給她的蛇蛻皮算了一個高價。


    謝花到了村口,就看到了賣糖人來了。這糖可以用穀子或者大米換,因為剛收了新穀子,家裏都有糧,換糖吃的人也多,賣糖人是以來得勤。


    村裏的小孩子不少跟爹娘嚷著要吃糖的,很多人用米筒,簸箕裝著米或者穀子的來兌糖,把賣糖人圍得嚴嚴實實的。


    謝花手裏頭握著五文錢,等在一旁,她要等別人都走了才上去買糖吃。


    謝波不知從哪個奔了出來,眼巴巴的看著謝花“姑,我的糖呢?”


    “等會,現在人太多了。”饞貓。


    “那等會會不會賣得沒有了啊?我去看看。”就見謝波低著頭,小小的身子愣是從人縫中間擠進去了。


    過了一會,又跑過來說“姑,糖真香。”


    “那和肉哪個香?”


    歪著腦袋想了下“都香。肉又油又香,糖又甜又香!”


    等到村裏人都散了後,賣糖人準備要去下一個村子的時候,謝花和謝波才上前,跟賣糖人說買五文錢的米糖。米糖是白色的,硬硬的,咬的時候會特別粘牙,吃起來較費勁。


    賣糖人也沒說什麽,收了錢,利索的敲了糖,然後拿油紙包好遞給謝花。


    五文錢的糖其實也不多,就兩塊手掌大。謝花拿了一塊給謝波,讓他藏好了吃,別讓人看到了。還有不能把她買糖的事說出去。


    謝波費力的撕咬下一口糖,一邊吃一邊問“姑,你哪裏來的錢買糖吃的?”


    拍了下他的腦袋“你管我哪裏來的錢,反正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有你吃的就得了。”


    謝花捏了些碎糖渣放在嘴裏含著,便把糖包好,放在寬大的衣服裏麵遮起來,迴了家。到家趁著沒人注意,塞在了床下的稻草下。


    王氏看到她迴來,隻說了句又到外麵 瘋去了,便沒再多說別的。


    謝花搬了根長板凳在樹底下歇涼,徐風吹來,吹得她瞌睡來了,索性便躺在長板凳上睡覺。正睡得香甜的時候,就被人搖醒了。


    睜開眼一看,搖她的人是謝長民,謝長民的手裏還拖著哭得眼淚鼻涕糊了滿臉的謝波,謝波手裏頭還捏著已經有些發軟的米糖,米糖所剩不多。


    謝花暗叫倒黴。


    王氏在旁邊一臉陰霾,看著滲人。


    “小花,你說說這糖是不是買的?小波這死孩子,居然偷家裏的穀子去兌糖吃,躲在柴後麵吃,要不是我去搬柴正好發現,還被蒙在鼓裏。我打他,要吊他,他就說是小花給他買的,我就帶他來小花這對話,看他還怎麽撒謊,小花小娃一個,哪裏來的錢買糖?自己不學好,還學會賴別人了啊?”謝長民說著說著蒲扇一般的手掌又打了謝波的屁股好幾下。


    謝波受了痛,嚎哭起來,又大聲叫道“姑,你跟我爹說說,是你給我買的糖啊,我爹要打死我了。”


    謝花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倒不是說羞愧的,而是想逃跑。這謝波這次怎麽不耐招供啊。


    “家裏吃稀的都要勒緊褲腰,你倒好,背著大人換糖吃,兔崽子,看我怎麽收拾你。”謝長民又是一陣怒從心上,又揚起手掌要打謝波。


    謝花隻好硬著頭皮承認“大哥,是我買的糖,是我給小波的。”


    謝長民錯愕了。


    一旁的王氏失控了,她首先想到的是謝花偷了她的錢,扯開嗓子就罵“你個作死的,短命的,你竟然偷起我的錢來了,看我不辦了你這點小命。”邊罵還找能打人的東西。


    謝花尖叫一聲,壓過王氏的聲音,她知道她今天要不把這事說清楚,她就得挨一頓狂揍!


    “這錢不是我偷的,是我賣蛇蛻皮得的。”


    王氏哪裏肯信,拿了根扁擔握在手裏“你唬誰呢?那蛇蛻皮誰要啊?再說那不吉利的東西我早讓你扔了,你再不說真話我就打死你了事。”


    謝花退了幾步“我沒有說假話,那天你讓我扔蛇蛻皮我沒扔,我偷偷的藏了迴來。王大夫說了蛇蛻皮是一種藥,我今天拿著蛇蛻皮去王大夫家賣了,賣了三十文錢,後來我就買了五文錢的糖,分了一半給小波,事情就是這樣子的,我沒有偷家裏的錢!你可以去王大夫家問!”


    王氏把手裏的扁擔一扔,衝上前抓住了謝花,把謝花從裏到外搜得個仔仔細細幹幹淨淨的,果然從衣兜裏搜出二十五個銅板。


    謝花本來以為沒事了,結果王氏把錢塞到自己的兜裏後,就朝著謝花的屁 、股嘩嘩的打起來“你個豆子鬼,讓你扔你不扔,賣了錢又藏著自己去偷嘴,你不想想穿誰的吃誰的,小小年紀就想著藏私房,長大了還得了......”


    吳氏拉住了王氏“四娘,算了算了,她自己撿的東西賣的錢,又不是偷的,你小的那會可也是幹過這事的。”


    王氏撒了手“我那時候可沒她這麽小,我都十二歲了才挖了點藥材去賣了換了布,我那時候可是沒衣服穿,大冬天就一件單衣飄著,現在我可沒短她的吃穿。”


    “那不也是隨了你的性子麽?你還別說她們三姐妹,我呀就覺得謝花最像你,是個能幹的,你說你要不能幹,能把一個家收拾得這麽妥貼?”


    “你就給我戴高帽吧你。”


    兩人去一旁拉家常去了。


    謝花眼冒淚花,咬碎了銀牙,原來王氏小時候也藏私房!才到手的幾個銅板又沒了,幸好那一小角銀子她早藏起來,要不然搜出來她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來源了。


    這條存錢之路真是漫漫兮長遠兮艱辛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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