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就傷亡交換比而言,相較於一場冷兵器戰鬥勝利並沒有值得稱道的。


    農耕文明下,將帥能力與士兵格鬥技能,以及國家政治後勤保障,共同決定了戰爭最終結果,因此往往野戰獲勝方,以壓倒性勝利收場的較為普遍,傷亡比會很大,但僵局和強攻城池的傷亡差距並不明顯,甚至攻城比守城死的更多。


    故而野戰中僵局情況並不多見,多數不利的一方會選擇退守要隘和城池,因此野戰要麽大勝,要麽大敗,且野戰傷亡更多發生在追擊途中以及俘虜。


    因而逃的一方往往被殺得丟盔棄甲體無完膚,出現一比三比五的傷亡交換比都是常見的,諸如長孫國這等四流軍隊,就是打出一比十的傷亡交換比,也很正常。


    昨晚杜銳勳占據天時、地利、人和,將冷兵器的戰術造詣發揮到了極致,打出三點八比一的傷亡交換比,如果他稱第二,中原無人敢稱第三,就是公良晨、公良修親自出馬也不會更好。


    百裏燕不由得心生幾分敬意,他對魏琦說:


    “派人去虎尾河轉告衛軍主將杜銳勳,我軍準許衛軍五千人不帶兵器前來收斂衛軍將士屍體,限時明日午時前。”


    “屬下遵命。”


    魏琦話音剛落,薛勝忙是說:


    “副帥,兩軍交戰主將互通消息可是大忌呀。”


    百裏燕不以為然說:


    “沒什麽大不了的,本帥偌大的家業,如今重創了衛軍,難道還能投敵不成。”


    薛勝聞訊大笑:


    “嗬哈哈……這倒也是啊……”


    一般而言,兩軍交戰主將原則上是不能私下通信,乃至見麵往來,即便遣使應該得到君主以及多數主要武官和監軍的同意,以防私相授受暗中收買,即便占有絕對優勢,也有被弱勢一方設計的可能。


    想當年百裏燕走投無路麵臨絕境,隻好硬著頭皮在冰河上設計引穆尼相匯,這才令其中計得以擺脫險境,而且還不止一次。因此在通信並不發達,思想束縛的的農耕文明下,兩軍主官的見麵未必是什麽好事。


    之所以傳信杜銳勳派人領走屍體,百裏燕的想法很簡單,拖延時間,打擊衛軍士氣。


    衛軍撂下了六萬多人,合計昨夜逃迴去的,傷亡近半,盡管現在天氣寒涼,但陰雨不斷時,常日久也會腐爛引發瘟疫,需要有人清理。


    此時此刻鹹軍站著的還不到四萬人,清理四萬人的屍體無異於找死。讓衛軍領會自家人的屍首名正言順合情合理,同時給杜銳勳一個燙手山芋,即便他明知有詐,他也隻能硬著頭皮接。


    首先這不是撂下幾百幾千具屍體,是五六萬人,不給自家弟兄收屍,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哪怕死的都是賤民,下層的武官也是彈壓不住的,更何況這是五六萬人,什麽社會階層都有,不把屍首領迴去,向國內也無法交代。


    其次,一夜損失五六萬人對衛軍士氣無疑是毀滅性打擊,同時衛軍運迴屍體後會發現有少了小兩萬人,此時再告訴杜銳勳這些活口淪為鹹軍俘虜,杜銳勳短時內再想用兵就得掂量掂量。


    盡管鹹軍極少發生集體處決戰俘的惡性事件,但衛軍有坑殺、集體處決,乃至砍下人頭堆“京觀”的“傳統”,杜銳勳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也得掂量掂量這兩萬人的份量。


    其三,杜銳勳強攻一整夜,傷亡五六萬人,加上此前炮擊傷亡,其六十餘萬人馬去了四分之一,鹹軍傷亡不過其十分之一,繼續發動強攻,沒有任何獲勝可能,受傷的隻能是衛軍。


    最後,百裏燕隻允許衛軍五千人不攜帶武器搬運四萬人屍體,限時到明天中午,不算通知和組織時間,衛軍充其量有一天一夜時間,五千人在一天之內,斷無可能將四萬屍體運迴四十裏外的戶口灣,至少也得兩三日。


    經過昨夜激戰,衛軍已喪失短期內繼續進攻的底氣,即便磐城援軍趕到,天黑之前鹹軍援兵同樣會坐船登陸增援虎口灣,至多恢複到昨晚態勢,雙方再殺一場,第二天早上衛軍再撂下三五萬屍體,鹹軍也就是傷亡一兩萬人而已,而且今晚未必會有昨晚的大雨天助杜銳勳。


    綜合以上幾點,杜銳勳已無繼續發動攻擊的勇氣,同時也必須把屍體領迴去,否則他沒辦法向下麵的官兵交代,怎麽就莫名其妙一夜陣亡了四五萬人。


    未時四刻左右,鹹軍一隊兵士騎馬打著帥旗出現在虎尾河衛軍大營以東。


    打白旗投降古歐洲和古中國幾乎都沿用了這一特殊形勢,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中國出現的要更早,最早打白旗的是劉邦入鹹陽,秦子嬰舉白旗示降。


    秦視黑色為國色,因而黑色為上色。秦二世而亡,臨時皇帝秦子嬰以國色反色出降,以表示服降,由此開始白色示降成為投降的標誌性顏色。


    但當下沒這個規矩,也沒哪國諸侯的軍服是黑色,因此投降、停戰、和談以及戰場交涉並沒有打白旗一說,但都默認以旌旗挑帥旗前出作為雙方談判的信號。


    鹹軍派出小隊的消息迅速報道了杜銳勳營中,由於鏖戰一夜清晨撤退的倉促,杜銳勳及其餘部直到巳時才逃迴虎衛河大營,清點傷亡重新部署,一直忙道五十七八刻才喘口氣。


    此時已是熬得兩眼通紅臉色發黑的杜銳勳卻是沒有半點的倦意,相反今晨撤退時杜銳勳令人不惜代價抓了鹹軍兩個活口迴營審訊,這不問不要緊一問嚇一跳。


    衛軍敗退時陸續從鹹軍手中搶奪了一些槍支彈藥,前後共計十七支長短槍,通過審訊鹹軍活口供述示範,無不令衛軍諸將驚為天人。最讓杜銳勳吃驚的是轉輪槍連續六發子彈的連續射擊嚇壞了所有人,而在昨夜之前,舉國上下全軍內外竟無一人知曉鹹軍機密。


    “啟稟杜將軍,我軍以東發現一隊鹹軍舉著帥旗而來,帥旗上有百裏二字,距我營前已不足五裏。”


    兵士飛快說道,沉思中的杜銳勳猛是虎軀一震,似乎是不曾聽清,他問道:


    “有多少人!”


    “隻有一隊,約十多人,是打著鹹軍主帥百裏燕的帥旗而來。”


    這時護將王謝進前來說:


    “鹹軍昨夜重傷我軍,今日必是依仗精良器械前來尋戰。”


    “不,鹹軍昨晚一殺一夜,今日已無氣力再戰。而我磐城援軍即將抵達,鹹軍此時尋戰並不明智。我軍並且雖不及鹹軍,然虎尾河距離江邊四十餘裏,鹹軍震天火望塵莫及,百裏燕若是主動尋戰,眼下大雨已停,其若結陣而來,我軍可以一窩蜂、床弩疾射之。”


    杜銳勳從鹹軍俘虜口中得知鹹軍上岸後攜帶的“重武器”隻有榴彈發射器,盡管其並不知道榴彈發射器是什麽東西,但杜銳勳弄清楚了榴彈發射器的殺傷原理和使用限製,知道榴彈發射器最大射程隻有兩百步,遠在床弩之外。


    一窩蜂調整發射角度,亦可躲在鹹軍榴彈發射器外實施壓製,僅此兩點,杜銳勳料定百裏燕在得到火炮前不會主動進攻。


    “去,傳令前營,將鹹軍來人帶來我處。”


    “杜將軍,這可是大忌呀。”


    王謝提醒道,杜銳勳頗是無奈:


    “事到如今,我軍連敗兩陣,以鹹軍之神鬼莫測,此戰恐無勝算呐……”


    “我軍尚有小五十萬人馬可與鹹軍一戰,將軍何出此言呐!”


    “那王將軍可知道對岸鹹軍有多少兵馬?”


    杜銳勳反問道,王謝思索片刻說:


    “至少七十萬吧!”


    杜銳勳搖頭說:


    “雖然本將軍不知鹹軍兵馬幾何,但鹹軍所用四輪輜重馬車可載貨物三十石,即便隻有五千輛隨軍,也可供應二十萬大軍吃喝兩至三月,二十萬大軍就需要八十萬至九十萬民夫轉運,而鹹軍如今隻要五千輛大車便可完成。


    眼下鹹軍屯駐於東岸,車輛隻做轉運不做隨軍,三月下來轉運貨物數以百萬石乃至千萬石計,所能騰挪之人力則以百萬計。


    據我所知鹹國,人人皆可購買兵器甲械,且是鋼刃,若是征召新兵,一夜可得百萬眾。從登陸鹹軍隨行軍械也可見一斑,不僅人人火器配有尖刺,還有短刀,鐵壺鐵杯,僅此一項足可見鹹軍裝備之充沛。


    若是所料不錯,我軍麵前鹹軍恐怕不下兩百萬呐!”


    王謝聞訊大驚失色,他忙是說:


    “將軍口出驚人之語,恐遭非議,還請將軍慎言。”


    “罷了,照我吩咐去辦吧。”


    “這……”王謝為難,杜銳勳不再理會他,叫來護兵前去傳令。


    對鹹軍俘虜審訊讓杜銳勳觸動最大的還不是火器,而是鹹軍的保密措施和一係列欺騙計劃背後的變局,


    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任何明智的將帥在戰爭中無不優先考慮後勤,杜銳勳更是如此。鹹軍俘虜反複多次提到了鹹軍大量使用四輪輜重馬車與船隻轉運輜重,其很快意識鹹軍的後勤發生了根本變化。


    此前鹹軍也曾使用四輪馬車轉運物資,但當時載重隻有十五六石,效果並不明顯,全國的保有量才兩萬輛,並不能大量集中使用,因此也就無法體現出後勤價值。此後陸續列裝三十石以上的四輪輜重馬車,後勤轉運效率得以提升一倍。


    後勤效率的提升意味著節省更多人力轉為兵員。僅此一點,杜銳勳恍然發現他現在麵對的根本是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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