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番寒暄,西寰試探說道:


    “聽說天子腳下出了瘟病,侄兒此來是為了尋藥,不知可有收獲啊。”


    姬康毫不掩飾自己的沮喪,泄氣說道:


    “不瞞姑姑,鹹王精力不濟,遂讓侄兒與姑父、永興侯還有諾大人商議,但永興侯推說此藥無多,頗讓侄兒有些為難。”


    “哦……”西寰徐歎一聲,思索片刻忙是說:“是呀,永興侯所言確實不虛。姑姑也聽你姑父說,這藥隻有五六十萬,要免費分給鹹國的百姓用,三十個人分不到一個。所以今後每年都由朝廷出錢,給三十萬人接種此藥,而且要一直推行下去,直到所有人都種上。所以呀,確實不夠用。”


    西寰說的確實是實話,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五六十萬”四個字到了姬康耳中幾乎是個天文數字,震驚之餘,姬康忙是說:


    “姑姑此話當真?”


    西寰一本正經迴道:


    “自己的侄兒,姑姑能騙你嘛,不信去問你姑父,他知道的比姑姑多。”


    “那照此說來,鹹國不缺藥。”


    “缺,怎麽不缺呢。百姓都要接種此藥,五六十萬如何夠分,肯定是不夠的。”


    西寰反複重點提及“五六十萬”四個字,姬康清楚無誤的領會到西寰思想的“精髓”,心中愈發氣氛,他說:


    “既有良藥,卻不授我,反要無償分給百姓,永興侯這又是何意。”


    隱約見著姬康上鉤,西寰繼續再上眼藥:


    “鹹國國小民弱,百姓少經不起瘟病幾迴折騰,姑姑聽說,永興侯是不想瘟病波及百姓,故而無償送藥。”


    “這看病花錢古之常理,豈有朝廷出錢無償送藥的道理,永興侯此舉既無道理亦無好處,簡直不可理喻。”


    姬康言畢,西寰繼續補一刀說:


    “你姑父也是這個意思,但永興侯堅持己見,太子也拗不過他,聽說反對的文武大臣還是挺多的。”


    “那鹹王也同意?”


    “可不是嘛,父王現在年事已高,都依仗永興侯一人治理國政,你姑父雖是太子,但其實也說不上話。”


    “這豈不是一手遮天了!”


    姬康脫口而出,西寰會心一笑說:


    “這些年永興侯治國有方,世人都是有目共睹,他做什麽,想做什麽,誰也擋不住。姑姑是過來人,與永興侯不睦多年,他的秉性姑姑還是知道的。隻要是他認準之事,旁人是阻止不了的。天子若想求藥,恐怕很難呐。”


    “謝姑姑提點,侄兒受天子之托,定會竭盡所能完成使命。”


    “唉……我是個婦道人家,朝廷的事我也不懂,管不了那麽許多。姑姑就盼著能多過幾天安穩日子,就心滿意足了。”


    西寰故作推諉,但這把火卻是給點了起來。於是中午之際,姬康進宮去見太子薑蟄,二人來到無人之處小聲說開。


    “姬康見過姑父。”


    “少侯爺請免禮,坐吧。”


    “多謝姑父。”


    薑蟄笑的合不攏嘴,心裏其實另有盤算。


    待姬康坐定,薑蟄先是問道:


    “少侯爺是為天花之藥而來吧。”


    姬康苦著臉點了點頭說:


    “不瞞姑父,侄兒從姑母哪裏得知鹹國有天花良藥數十萬之巨,為何不能分一些給天子呢。”


    太子聞訊態度即刻謹慎起來,這件事上他沒有立場,阻止百裏燕推行國庫補貼疫苗接種是思維局限所致,在薑蟄看來,這是百裏燕收買天下人心。


    考慮稍許,薑蟄小心說道:


    “想來你姑母應是將詳情都說於了你,我便不多說了。關於治療天花良藥,眼下隻有兩種辦法,其一取牛疹采漿,其二益草堂接種法,但牛疹采漿法數量不足堪用,而且據說每三萬人中有一人會死於不明暴病。因此最妥帖,數量最多的是益草堂所產藥苗,每十五萬人會有一人死於不明暴病,是當下最好良藥。”


    “這益草堂不是永興侯所有嗎!”


    “正是,益草堂握有全部良藥秘方,故而此事上我雖為太子,卻也說不上話,此事仍得找永興侯方能解決。”


    益草堂如今擔負“衛生部”、“軍醫總院”、“人民醫院”、“鄉鎮衛生所”、“藥物研發”、“藥物生產”六大職能,由於體製不健全以及產業保密需求,益草堂始終是百裏燕私人產業,但肩負著官方醫療衛生的責任。既然是私人醫院,又是權貴開的產業,朝廷當然管不到。


    姬康聞訊頓覺匪夷所思,忙是又說:


    “照此說來,永興侯無償給百姓分藥也是真的?”


    太子點頭道:


    “不錯,但是得由國庫出六成,百姓出四成,每年三十萬名額,另再放十萬以上全費名額,並籍此每年推行,直到全部百姓種上此藥。”


    “鹹國人口逾一千七百萬,這要花費多少錢糧,簡直毫無道理。”


    太子故作無奈說:


    “陔陵城中接種一次天花藥,需得八株錢,朝廷以本價采買約耗子五株七十文錢,其中百姓支付兩株二十八文錢,朝廷支付三株四十二文錢,一年采購三十萬劑,便是十萬兩千六百貫。


    據說兩至三年後,此藥還將增加供應,屆時每年需要接種六十萬至一百萬人,一年得支出三四十萬貫,照此計算,全部百姓接種需要二十年至二十三年,花費四五百萬。”


    姬康聽著目瞪口呆大吃一驚,掰著手指頭掐指一算,這要是以八株錢放開了往賣外,一年成千上萬人用藥,百裏燕一年的收入將數以百萬計。


    他恍然“明白”百裏燕真實意圖,顯然是要梁國花錢買藥,白送顯然是在做夢。


    領悟到這一層,姬康定了定神,直言不諱說道:


    “真不愧是永興侯,拿人性命賺人錢財,倒頭來人人皆得感激他,見過卑鄙無恥的,卻還從未見過如此收買人心的,名為為民,實為斂財籠絡人心。


    姑父,姬康雖是外臣,但有句話不吐不快,永興侯此舉可未必是什麽善舉,如此任其斂財收買人心,於國法不容,於情理亦不容,不可不防啊!”


    太子將姬康的話聽進了心坎裏,那“買人心,不可不防”四個字反複在其腦中來迴震蕩,提醒他,有人始終在覬覦他的權利和天下。


    許是有些意動,薑蟄輕輕點頭,幅度不是很大,但神色儀態卻能看出他深以為意的態度。


    “此事少侯爺仍需與永興侯和父王交涉,我再想些辦法說服父王為天子排憂解難,少侯爺意下如何?”


    “那好,還請姑父安排機會讓侄兒與鹹王單獨見上一麵。”


    “我想父王應該會同意的。”


    二人就此商定細節,姬康返迴館驛後設計讓李懿出麵,再次試探百裏燕底線。於是翌日下午,百裏燕迴府後,李懿不期而至:


    “舅舅,您忙呢?”


    “我可不比你們天子,隻要動動嘴皮子,天下無敵。如今大事小事都要我一人去辦,哪裏能有什麽閑空。”


    二人徒步來到中庭,就近院中石桌邊坐下,百裏燕繼續說道:


    “說吧,姬康讓你過來想讓你問什麽。”


    李懿聞訊臉頰一紅,頗顯的尷尬,遂吞吞吐吐說道:


    “表弟想知道舅舅對眼下局勢有何看法。”


    “這麽說,你們此行為藥是假,為長孫是真。”


    “原本是這樣,但誰知道舅舅一步也不讓,這就很難辦了,所以表弟想先易後難。”


    “嗬嗬……先易後難,好一個先易後難。”


    從這件事上,百裏燕看出一個嚴重問題,當下統治者並不把普通人當人看,對生命的漠視近乎殘酷。


    當然,現代社會以前,有權勢有地位階層多是如此,即便是現代社會,此種現象仍很普遍,但至少有相對公平的機會,人身能得到保障。


    衛國與長孫的戰爭進行到這個份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兩國均沒有繼續發動大規模戰役的意願,梁國此時再次跳出來,首先是不打算承認衛國的勝利成果,一旦承認,衛國將成霸主無疑。


    其次,此時是扳倒衛國收割土地與政治利益的關鍵時刻,隻要有人背後捅衛國一刀,戰局會像雪崩一樣迅速崩塌。無論誰先捅這一刀,其他諸侯均會相繼出手瓜分利益。但無論誰第一個吃螃蟹,都有被槍打出頭鳥的風險,其他諸侯心知肚明,因此誰也不想做帶頭大哥。


    相較於衛與長孫戰事,天花看似不痛不癢,實則危害更大。兩年半的戰爭,衛孫兩國軍民傷亡逾七十萬人,若是天花暴發,再加一個零都是可能的。


    梁國本末倒置舍本逐利,既有曆史本身的局限性,更有人的無知和理念的差距。百裏燕不可能指望當世的權貴階層明白公共衛生的重要性,但也不能仍由他們操弄陰謀為所欲為。


    打發走李懿,天色漸黑,百裏燕來到公良修住處。其三日後啟程迴國,百裏燕打算送他幾塊懷表,好助他政變。


    時間作為看不見摸不著的抽象物質,鍾表的出現實現了精準計時和規律作息,軍事行動時間的準確性、嚴密性意義遠高於軍事行動本身產生的影響。


    有了鍾表,不同戰線的不同單位,在事先約定好的時間同時發起行動,遠比靠人傳,以火光音效做信號來的精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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