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際,魏琦引四季坊的坊主趕到二樓的雅間,一個四十不到的中年男子,但看起來並不像是精通音律的斯文人,更像是個勢力的娘家人。


    為什麽這麽說呢,此人一照麵會習慣性的從上到下裏裏外外仔細打量個通透。當然,但凡是生人相見,打量審度一番也是應該的。


    但此人卻是給你一種做ct的感覺,他似乎能把你每個犄角旮旯一個不落的看個遍,然後給你開始計算有幾斤幾兩。


    “坊主”名義上是樂坊的當家作主的,實際上樂坊背後有東家,坊主是處裏和協調整個樂坊經營出納的一把手,相當於ceo這麽個職務。


    “在下四季坊坊主趙笙。”坊主趙笙抬手略施一禮稍作介紹,下刻便是問道:“敢問閣下是?”


    百裏燕也不自報家門,遞過隨身的牙牌予趙笙,趙笙也是知道規矩之人,能出示貼身牙牌的人都不是普通權貴,但津耶城中的貴人他都認識,卻從未見過百裏燕,遂是起了疑心。


    其接過腰牌第一反應便是此腰牌不是梁國所有,心中即刻冷笑了一番,心想不知何處的小霸王,不知天高地厚來此耍威風,然在等他細看清楚“鹹國永興侯百裏燕”幾個大字,手頭猛是一抖,臉色大變:


    “永,永興侯,閣下是永興侯。”


    百裏燕見人甚廣,不說閱人無數,但鑒貌辨色觀人心性他還是做得到的。趙笙此人麵相勢力,平日多半也是也是個主人麵前一套,主人背後一套的惡奴,此種人不能給以和顏悅色,必得以權貴的傲氣壓著他。


    於是他調整了口氣,帶著幾分的無視與傲慢說:


    “正是本侯,這兩位女樂坊主開個價吧,本侯要替他們贖身。”


    趙笙目光一撇,看了兩眼姐妹二人,臉上浮起一片燦爛笑容:


    “名震中原的永興侯大駕光臨,趙某真是受寵若驚啊,此事好說,隻是不知永興侯準備如何作價呢?”


    “本侯前番令人打聽這二位姑娘贖身錢,竟要三千六百銀,趙坊主知不知道此價在我鹹國是能買多少這等姿色的女樂。”


    “嗬嗬……鹹國富甲天下,永興侯財大氣粗,此事天下盡人皆知,在下也是知曉的。可鹹國是鹹國,梁國是梁國,兩國有天壤之別,不能相提並論。”


    “同是樂坊,同是天子之地,能有這般厚此薄彼之理嗎!”百裏燕質問道,口氣極為嚴厲。


    趙笙毫無懼色,繼續心平氣和的說:


    “永興侯也許有所不知,這兩位姑娘贖身價雖是三千六百銀,但真若要是贖身,放眼梁國真沒幾人能拿一口氣拿出三千六百銀,所以本坊允許以其他金銀珠寶、土地、財物交易,甚至多貼一些鹹國的新幣也是可以的,因此給姑娘贖身花不了三千六百銀。”


    “這規矩本侯懂,但也要不了三千六百銀的價,四季坊難道就因為是天子開得,就得認這個價嗎。”


    “永興侯誤會了,這不是趙某的意思,而是各位坊東的合議,趙某也是奉命行事。”


    “既然要這個價,總得有個理不是嗎。你告訴本侯,這四季坊聽曲賞樂觀舞蹈緣何如此昂貴,本侯也很想知道這生意是怎麽做的,日後我鹹國也好多多效法啊。”


    趙笙滿麵殷勤笑容頓是一僵,津鄴這塊地皮上,即便是大夫、封君也得給他三分臉色,國外的權貴根本不在他的眼中,獨獨這位永興侯,天下沒幾人敢得罪,他就更不敢怠慢。


    一番迅速思索,趙笙為難說道:


    “永興侯有所不知,近些年市麵上金銀越來越少,而貨物越來越多,以前一根寸銀能買到的貨物,現在隻需半根乃至三成,而金銀卻越來越少,看似貨物是越來越便宜,其實是越來越貴。”


    “那也不對呀,誰家買米能用銀子去買,以前一石米兩貫錢,現在一貫,不是挺好嗎,這與金銀有何關係。”


    “米當然與金銀無關,但是絲織品、茶葉、土地、上等精細棉布,乃至鹹國出產的玻璃、瓷器、鏡子、肥皂、香水、珍珠、珍珠粉無不要金銀購買,而這又是樂坊開銷的大頭。


    當金銀都去買了貨物進了商賈的腰包,市麵上的金銀變少了,而銅錢變得更多。金銀看起來能買更多的貨物,但金銀本就少,現在都被商賈賺走,實際就更值錢了。


    所以四季坊不得不抬高贖價,盡可能更多的賺些金銀,客人倘若有意,也可用值錢的貴重物作價交易。”


    聽到這裏,百裏燕心生疑惑,遂即問道:


    “怎麽,梁國的肥皂還用銀子買?”


    “對呀。永興侯您是做這生意的,全天下的肥皂都是永興城進的貨,這事您最清楚,在下能說謊嗎。”


    百裏燕沉默,其實早從636年開始,為配合新幣的發行,肥皂作為普遍消費產品,而油料和堿供應的改善,使得肥皂實現規模化工業生產,因此便陸續廢除了金銀購買的限製,可以使用新幣購買,籍此得以惠及更多人群。


    641年後,完全取消出口肥皂金銀支付的硬性比例規定,以擴大新幣的對外輸出與迴流,因此這些年輸出國外的肥皂,其實都不用以金銀交易,鹹國新幣可以直接購買。


    至於玻璃藝品、香水、珍珠粉、精細棉布等其他輕工產品,盡管部分奢侈品仍有金銀支付的硬性比例,但其他多數工業化可生產商品基本取消了這個政策,實現新幣的直接交易。


    之所以如此,正是考慮到鹹國作為最大的貴金屬迴流地,外部貴金屬的總量短時內是相對有限的,當大量貴金屬匯入鹹國勢必造成國外貴金屬的稀缺。


    當所有商品都以金銀計價,又阻礙商品的對外輸出和金融流動性,讓金銀變得更為稀缺,而商品價格畸形下跌。


    因此需要一種具有普遍支付能力的貨幣來代替貴金屬,鹹國的金銀通寶正是擔任了這個職能。


    為了大量輸出新幣,降低乃至取消貴金屬的硬***勢在必行。但過去二十年間大量貴金屬匯入鹹國,存入鹹國民間、國庫和錢坊,因此中原其他諸侯國內金銀的相對存量是大幅減少了。


    同時鹹國用金銀與白銅鑄造新幣,也稀釋浪費了部分貴金屬,由此也間接加劇了國外貴金屬的稀缺性。


    而這些年鹹國農業技術普惠中原,基本的生活必需品產量大幅增加,加之鹹國工業化產品價格低廉,衝入中原各地,由此引發商品的普及化。


    普及化則帶來低端貨幣購買力的增強,高端貨幣購買力更強。但前提是高端貨幣的供應充足,當高端貨幣供應不充足,貨幣的價值是在增加,但同時也被扭曲,反而變得更貴。


    假如以前一根白銀能買一個包子,而現在一根白銀能買一百個包子,白銀的購買力是增強的,但如果以前有一萬根白銀,每根白銀能買一個包子,而現在全天下隻有一根白銀,但是官府的匯率決定了隻能買一百個包子,那麽這根白銀是貶值了還是升值了呢,實際上是貶值的,因為世界上這根白銀成了唯一的一根,所以它有無限的價值。


    而現在由於鹹國的經濟地位,官方人為定死了匯率,因為這對鹹國貿易是有利的,因此國內貴金屬與新幣的價值是相對合理的,但是在國外,這是不合理的。


    由於貴金屬在國外稀缺了,而鹹國商品具有唯一來源的特性,各國諸侯為了從鹹國換取金銀才能交易的戰略物資,又不得不籌措更多的金銀,原本無需金銀交易的特殊商品,也必須以貴金屬交易,於是在貴金屬與強勢貨幣匯率釘死的情況下,加劇了國外貴金屬稀有性。


    所以貿易是有兩麵性的,在本國合理的政策,隨著貿易的輸出,國外市場政策和生產力跟不上,乃至製度跟不上,勢必造成大範圍影響。


    但幸運的是,貴金屬波及的範圍僅停留在戰略物資和奢侈品上,普通生活物資基本不受影響。


    不過讓百裏燕費解的確實,梁國去年獲得了價值數百萬的寸銀,其完全可以釋放貴金屬以增加市場資金流動性,現在來看似乎並沒有,也就是說,梁國將去年賺取的貴金屬囤積了起來,同時繼續對市場貴金屬加速迴收。


    但問題是,鹹國輸出的商品除了軍火、鐵器、奢侈品、技術性產品外,其他輕重工業產品已經全部實現新幣支付。


    即便因為鹹國金銀通寶在國際市場供應不足,短期內仍需大量貴金屬填補交易中的款項,但相較於七八年前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貴金屬支付比例,現在貴金屬支付比例低於總量的百分之二十,鹹國對貴金屬的需求已大幅減少,當此情況下梁國仍變本加厲的推行貴金屬迴收,這其中的動機耐人尋味。


    思來想去,無非隻有兩種可能,一是梁國加速市場貴金屬迴收,將加劇中原市場貴金屬的稀缺性,而鹹國是最大的貴金屬貿易順差國,當市場貴金屬流動停止,乃至全部消失,需要大額貴金屬交易的大宗商品的交易也將停止。


    盡管各國均有自己的金銀礦產,但每年自然產生的金銀總量實際遠少於貿易對貴金屬的需求,當貴金屬在市場的存量急劇減少時,依然對商品交易產生衝擊。


    其二,基於第一點,市場缺少高級貨幣的流通,必然出現商品流通的停滯,而市場普遍需要貴金屬交易的產品,無不被各國權貴所控製。


    當權貴不在有貴金屬收入,亦或是劇烈減少貴金屬收入乃至入不敷出,這無疑是將全天下所有權貴都逼向了市場的對立麵。


    換而言之,鹹國作為貴金屬順差大國,得罪了全天下所有的權貴勢力,屆時諸侯怨聲載道,梁天子隻要咳嗽一聲,拋個眼色,說好了如何分贓,剩下的不想也知道會是什麽結果。


    當然,這裏必須基於一個前提,鹹國的裝備水平與諸侯保持一個代際,十八路諸侯以絕對優勢兵力碾垮鹹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帝國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督金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督金衛並收藏帝國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