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說話之際,薛博林已是給從水裏撈上了岸邊,渾身濕透自不用說了,一身的淤泥附著在身極是狼狽。不過人沒出事已是萬幸,若是因此傷了性命或是留下嚴重的後遺症,不免給兩大家族平添陰影。


    “薛公子,沒有傷到吧。”


    百裏燕問他,上下仔細大量著,薛博林忙是迴說:


    “方才都是在下不慎,不怪那兩位小姐。”


    薛博林忙替百裏芳、百裏蠻蠻辯解,百裏燕哪裏不知道是薛博林不敢說實話。下刻他與薑蓉說:


    “蓉兒,去取套合身的衣裳送去西廂的更衣室。”


    “知道了。”


    言畢,百裏燕與鹵侯說:


    “在下失陪片刻,待薛公子換上新衣,燕給侯爺與諸位敬酒賠罪。”


    “永興侯言重了,我這堂侄孫腳患有疾,不慎之故永興侯還望多多包涵,嗬嗬……”


    話音落下,百裏燕扶薛博林去往西廂更衣室換洗。


    待到更衣室,百裏燕隨手合上房門,薛博林大為緊張,忙是說道:


    “在下能自理,還請永興侯迴避。”


    “別急,本侯有話問你。”


    百裏燕深邃的目光掃過臉上,薛博林猛是胸口狂跳,一股強大的氣場鎮的他不敢胡亂說話。


    “不知……侯爺有何要問?”


    “我問你,你可會遊泳。”


    “會,會遊泳。在下因為腿疾,又常年舟船在外,因擔心不慎落水害了性命,故而習得水性。”


    “我說呢,方才你在池中焉能如此從容,原來你會遊泳。雖說池水不深,但池中淤泥甚多,不通水性者不慎便會陷入其中不得自拔而遭致驚慌失措,輕則吃水昏厥,重則能要了性命,你通水性倒也難得啊。”


    “讓永興侯見笑了。”薛博林說道,略顯幾分慚愧之色。


    “我再問你,方才可是本侯小女蠻蠻將你推下了水去?”


    “不是,真不是蠻蠻小姐將在下推入的水中。”


    薛博林矢口否認,百裏燕見他不似說假,心裏更疑。按說薑蓉不會護犢,百裏芳所作所為是在拿侯府的前途開玩笑,薑蓉絕不容她放肆,現在薛博林說沒有,不禁令人奇怪。


    他隨即又問:


    “那你是如何栽進的水裏?”


    “是在下不小心栽進的水裏,真與兩位小姐無關。”


    “真沒有?”


    百裏燕追問,薛博林再次否認:“”


    “真沒有。”


    百裏燕不信,覺得另有蹊蹺,於是又問:


    “那你將前後來龍去脈說與本侯聽。”


    “哦……”


    其實薛博林掉水中還真是他自己再下去的,但和百裏芳有絕對關係。


    百裏芳令百裏蠻蠻將一個魔方塞給薛博林,讓其還原,當時又恰在荷塘邊。百裏芳本覺得薛博林不識此物,因此籍此捉弄於他,卻不想薛博林見過,數學方麵的造詣很高,很快將魔方還原成六麵。


    於是問題就出在魔方身上,薛博林花了較長時間還原魔方,由於是在水塘邊低著頭,因此抬頭的那麽一刹那,因為頭部、頸部血壓波動,頓時覺得頭暈,加之他腳有殘疾,重心不穩之下就栽進了水裏。


    所以這件事雙方均有責任,但百裏芳要負主要責任。


    “事情便是這樣,在下猛一抬頭,頓覺腳下不穩,便是一頭栽進了池中。”


    “本侯明白了,但件事倒也全怪不得你,我那頑劣的女兒也有責任。”


    “侯爺莫要責怪兩位小姐,若非在下殘疾也就不會由此誤會。”


    說話之際魏琦將幹淨新衣送進屋中,百裏燕正欲離去,看見薛博林右腿不便,又心生憐憫,他問道:


    “薛公子的腿是如何摔傷的,何故會留下殘疾?”


    “哦,家父當年請了名醫診治,但此傷並未傷在骨上,而是傷及了肌理,故而極難治愈,隻得終身留下殘疾。”


    “你將褲腿撈起來予我看看。”


    “這……”


    薛博林猶豫,百裏燕口氣嚴肅起來:


    “本侯是郎中,此傷既不是骨傷,定是另有蹊蹺,快些給我看看。”


    薛博林的腿傷發自六年前鹵城老家,未傷及骨骼,卻瘸了腿,百裏燕懷疑是傷了半月板。


    仔細檢查之下,雪柏霖右腿膝關節有腫脹,用力摁下,內側無反應,摁下外側薛博林大喊:


    “痛痛……”


    放下薛博林褲腿站起身來,百裏燕問道他:


    “這麽些年你就這麽一直忍著?”


    “有時痛的厲害,有時倒也無礙,偶爾嚴重迴吃幾副湯藥。侯爺可知是何病症?”


    “給你診病的郎中說的倒也不錯,此卻乃傷及肌理,以當世醫術無可治愈。”


    半月板損傷多發於青年期,或是外傷或是骨質退性改變引發的骨質增生磨損,薛博林顯然是前者,因為外傷引起的半月板損傷,且極可能是二度乃至二度以上的損傷,這就很麻煩了。


    半月板單純的出現裂紋和磨損,隻需長期靜養自行修複,如若碎裂,就需要手術,視情況實施縫合修補、修補或整形再生,乃至最後徹底摘除。


    半月板縫合修補難度很大,即便是現代醫師專家,也未必能修得極好。


    退而求其次,視碎裂程度與碎裂體完整度,選取完整率最好部位予以整形,後重新植迴體能自行緩慢修複,由於是開放性手術,創傷大,不可避免的會引起嚴重感染,因此需要術後注射抗菌藥物。


    如徹底摘除手術,可植入人工半月板代替,但不會很舒服。另外亦可不植入人工半月板,令關節自行長出一塊形似半月板的軟骨,硬度與舒適度遠不及半月板,效果其實不如人工半月板。


    半月板手術有限考慮關節鏡,以減少感染,如有必,可使用開放性手術。


    當下顯然是沒條件用關節鏡,核磁共振和ct更是奢望,以益草堂的醫療條件,做半月板的簡單修補迴植問題倒是不大,此前陸續做過甲狀腺、膽囊摘除等中小型手術,積累了大量技術經驗,真正的問題是抗菌硝煙藥品,當下能用的注射用抗菌消炎藥十分有限。


    目前受製於化學工程製約,尚無法從石油中提取有效成分合成藥品,常規的硫酸鋁、小蘇打等都是無需複雜化學工程獲取的簡單藥物,他百裏燕也不是萬能的先知,涉及到化學工程藥物的技術他已愛莫能助,隻能留待日後的攻關和技術積累。


    薛博林的半月板損傷一時半會倒是要不了命,但時常日久的反複炎症,將引起嚴重的膝關節炎症,關節腔積水,乃至病變,最後累及全身,要命隻是時間問題。


    看著隻有二十一歲的薛博林才華橫溢而早亡,百裏燕不忍生惻隱之心。想到此處他未再多言,緩緩走出更衣室安排今日的宴會。


    宴會被安排在中庭的大院中,擺下五桌,每桌七到九人,女眷都不參加,但在花廳設了小宴,供女眷與年歲較小的公子吃喝玩耍。


    當下仍以跪坐長案,擺宴左右為常見宴會格局。百裏燕自立府門之後,盡管推行台桌垂足而坐,但一直推廣不起來。


    一方麵當下禮教風俗多由統治階層製定,而諸侯國禮儀多數尊崇梁國禮製,因此垂足而坐難以推廣。另一方,麵垂足而坐給人以坐沒坐相,胯下鏤空的感覺,男子倒也罷了,女子若也垂足而坐,由於多數衣飾款式的缺陷,兩腿之間很是不雅,因因此垂足坐至今也沒興起來。


    宴席用長案圍了很大的一個長方形圈,薛氏子弟論遠近親疏論資排輩而作,排的越遠則關係越疏。


    酒宴上,百裏燕開了三壇十斤的千年陳以助興,又備下美味佳肴與美酒,許多薛氏子弟不知不覺間被他誆入了圈套中。


    下午黃昏時,宮中百官陸續散去各迴家中,鹹王從廣淵殿出來,徐步走在會後宮途中。幼子薑璨“埋伏”在父親薑亥迴後宮的必經之路上許久,見鹹王途徑無人處時,薑璨徑自冒了出來。


    “孩兒給父王請安。”


    鹹王詫異的豎起了眉毛,心中有些意外,他問道:


    “你不在醫官署研習醫道,半途攔下父王所為何事?”


    “迴父王,醫官署已無事,孩兒這才抽空前來向父王請求一事。”


    薑璨去年中學堂畢業後,百裏燕將其安排去了宮中醫官署學習醫藥理論,兩年後再送益草堂繼續生造三年,後轉入外科或內科學習。


    聽著兒子有事相求,鹹王蹙其了白眉臉色頓時嚴峻起來:


    “求父王何事?”


    “請父王借一步說話,孩兒想迴稟父王。”


    “何事不能當麵說,還要迴避他人?”鹹王質問道,口氣愈發嚴厲。


    薑璨有些害怕,聲音頓時壓低了許多,卻還是壯著膽子在此請求道:


    “孩兒真有要事向父王稟報,請父王成全。”


    “好吧,隨寡人過來。”


    “謝父王……”


    薑璨忙施一禮,緊隨鹹王來到無人僻靜之處。


    “說吧,何事向寡人稟報?”


    此時薑璨心口狂跳了臉通紅,緊咬著嘴唇鼓足了勇氣說道:


    “孩兒……孩兒想讓父王將永興侯的千金璿兒姑娘許給孩兒。”


    鹹王聽著猛是一愣,眼睛瞪得渾圓看著自己兒子,薑璨見狀心生恐懼,忙是低下了頭怯怯退後了半步說:


    “孩兒真心喜愛璿兒姑娘,但今天……”


    說到此,薑璨突然語塞,鹹王接話說道:


    “哦,寡人想起來了,今日是鹵侯與永興侯龍鳳會。”


    “是,孩兒是喜歡璿兒姑娘。”


    薑璨極是靦腆,說話時怯生生的不敢抬頭,臉上紅的宛若火燒,但倒也是勇氣可嘉。


    鹹王審視著自己的幼子,口氣平平說道:


    “鹵侯家事寡人素來不過問,也不便過問,你此時要寡人將璿兒姑娘指婚與你,鹵侯會做何想,你可知道。”


    鹹王口氣漸變嚴厲,薑璨微微點頭,沮喪的說:


    “孩兒知道,可孩兒真心喜歡璿兒姑娘。”


    “喜歡的事,喜歡的人,大可去做,大可去說,但寡人今天要告訴你,全天下不是任何東西,任何人都能是你想要便要,想有便有的,你得有自知之明,有那個份量。


    你自己捫心自問,你比鹵侯薛氏子弟可有強處,憑什麽要他們把女人讓給你,就因為你是寡人的兒子!


    太子選妃一事,寡人已經對不起鹵侯薛騰,而今薛氏選媳,你要讓寡人橫刀奪愛,再傷薛氏之情,讓寡人如何去做。此事不得再提,迴你自己住處吧。”


    鹹王無情拒絕了兒子的請求,轉身迴到儀仗,繼續向著後宮緩緩遠去,隻留下眼眶含淚的薑璨木訥的呆站著。似乎在這個世界上,他是那個被老天爺拋棄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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