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押”是審理符淩君過程中審出的新鮮名詞,符淩君之所以謊稱欠下高利貸,是因其黑掉了人家契押給他的錢,性質比欠下高利貸更為惡劣。


    “契押”交易在王眷城中私下裏叫什麽的都有,但“契押”稱唿較為普遍,而“契押”本質上是一種期貨,問題的源頭可一直追述到百裏燕的頭上。


    因為鹹國壟斷了包括初、中、高三級工業品、化學品、高級藥品甚至半數以上的民生用品的生產,乃至其他商品生產,而實質上真正壟斷這些生產的是永興侯府。


    王眷作為永興城對外貿易貨棧集散地,匯聚了天南地北的商人,由於鹹國產品供不應求,現實中供應遠小於整個中原市場需求,因此多數商人是拿不到貨的。


    為了拿到貨,這些商人隻能走後門或是托關係,而貨源隻有五種渠道。


    一是與諸侯與鹹國對口的官方渠道,這一塊基本不存在私人進貨的可能,二是朝廷控製的王眷榷市,三是永興侯府,四是軒亭侯、鹵侯合營的外阜,五是尹秧君商營署。


    按道理,除官方層麵的交易外,其他四種渠道都從永興城拿獲,拿貨的成本應該是一樣的,在王眷設點出貨的價格即便有落差,但不會大的離譜,但事實上遠非如此。


    由於中原市場一味太大,人口基數多,鹹國產能有限,因此往往是一貨難求,於是就出現了“倒爺”。


    有關係有後門的商賈拿貨之後,就地倒賣立馬賺錢,一開始是零星現象,有人因此一夜暴富,進而發展成普遍現象。當最終的倒賣價格達到無法承受時,貨在被運出鹹國輸往中原各地,進而推高了銷售終端的價格,於是滋生出了“契押”現象。


    有門路的個人因長期能拿到貨,於是積累下了一定的信用,他們便以信用為資本,與需求方協商,先將錢款拿出,待貨到之後再將貨給需求方。


    按說,先交錢後給貨傻子也不能這麽幹吧,但期貨不就是這樣嗎。隻不過現代的期貨多了中間交易平台,以國家與銀行做信用擔保,錢被匯入金融交易中心競爭貨物,而貨物僅僅是盤麵上的數字,諸如合約期貨甚至是半年一期。


    早期期貨交易的雛形無不是以個人信用為保,因為生產力低下,違禁物資與管製品的交易更多需要貴族的行政特權,而使用特權不是無償的,因此便需要先付定金,先交錢辦事,由此形成潛規則,當潛規則被市場所廣泛承認,便是規則。


    特權帶來收益的同時,取得貨物的成功率也帶來信用,進而發展成先付錢後給貨的規矩。但信用是沒有任何擔保的空口承諾,甚至連現代信用憑證都不具備,一旦發生風險,遇到上路的還能拿迴錢財,遇到符淩君這等不上路的,就是羊入虎口一去不迴。


    符淩君欠童韋錢款不假,但不是孕息高利貸,而是契押的本錢。童韋被扣的六匹馬,也是此番販至王眷黑市參與契押交易的貨品,黑市價格翻了一倍還多,童韋多半的身價都在六匹馬優良駿馬與契押當中損失殆盡,氣憤之下焉能不怒,這才有了火拚事件。


    加之百裏燕全城搜捕,連續多日的騷擾,打亂了地下契押黑市的交割時間,拿不到錢拿不到貨的商人以及參與投機倒把的倒爺們心急如焚,最終促成了當晚的暴動。


    鹹國經濟環境的特殊性與工業生產促使市場自我調整自我修正,不斷出現新的事物,百裏燕嚴重低估了新鮮事物的出現速度,而經濟、工業、社會的發展打破了曆史跨度,進而將幾百幾千年的事物,被壓縮到短短幾十年乃至幾年內上演。


    契押現象最早出現在十至十一年前,至於是誰先開的頭,已經無據可靠,但經過長期孕育發展,契押行為漸形成市場默認的規則,最近兩三年內趨於成熟,並有了行業自己的交易規則和暗號,強行的彈壓和禁絕,並不利於經濟的發展,也不符合市場客官規律。


    既然已經開了頭,籍此開立期貨以解決市場矛盾,將私下的走貨與倒賣,變成市場機製,將倒賣差價的空間,擠死在期貨市場,不僅打擊了倒賣貨物擾亂市場秩序,還將中間的利潤盡數收入國庫囊中,說起來也還是權貴和商人自己作死。


    至於公廨,當下是沒有這一概念的,最早見於隋唐“公廨本錢”一說,既官府出資投入市場參與商業活動,或是放貸,籍此獲取收益,是最早的國有資本參與放貸與商業運營活動雛形。


    鹹國錢坊出現之前,並無官方借貸之說,官方借錢多以進貢與協商認捐為主,多數情況下不需要歸還本金,但往往會在某些利益層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換取貴族的妥協。


    私下裏,民間借貸管叫做“孕息”,借貸的利率起點就是百分之五十,百分之百,甚至更高的利息也是普遍現象。


    按道理,錢坊既承擔銀行職責,開放有貸款業務,民間的不良貸款和高利貸應該得到遏製,然實際情況要複雜得多。


    首先錢坊隻對擁有鹹國戶籍的個人放貸,這其中又分兩類,一類是地方常駐人口,第二類是流動富人。前者以平民,尤其是農民恢複基本農業生產為主,籍此穩定社會治安和民情,後者以中小手工業者為主,其他階層貸款多有限製。


    其次貸款的審核周期長短不一,由於農業的特殊性,其中個體農業貸款最快,形勢也不限於資金,可以是農具種子和耕牛等等。其他審核周期相對長一些,因此遠不如私人借貸隨貸隨拿來的方便。當然,如果有門路可以直接找軒亭侯喬廉直接劃賬,那沒得說。


    最後,錢坊熬過了初期的創立階段步入正規後,其國家性和規模性決定了總體具有高額利潤率,但單筆業務的利潤遠不如高利貸,錢坊目前隻對外開放半年期、一年期、兩年期、三年前存款業務,限額開放四年期、五年期業務。


    以三年期為例,三年期利息百分之四點五,這個利息放在今天算是很高了,然在當下根本不值一提。高利貸的利息高達百分之百,幾個月能迴本,甚至幾天迴本,不考慮風險,幾乎是一本萬利的買賣。而且對權貴而言,放貸的風險要低得多。


    由於錢坊的利息低,更多人願意放高利貸而不是存錢,即便錢坊有強力的信用保證和國庫支撐,但敵不過高利貸豐厚的匯報,尤其是貴族放貸,當下確實沒幾人敢於違貴族約的,若非戰爭和政治因素,風險並不高。


    此外,錢坊存款利息以支付金銀通寶與實物商品為主,受老百姓好評,卻不受貴族歡迎,也是有錢人不願大量存錢的原因。


    當然,錢坊如果上調存款利息吸納有錢人存款也可以,但結果隻能是抬升錢坊貸款利息,如此與放高利貸毫無區別,扶持農業,維持社會穩定的初衷也蕩然無存。


    由於高級資本市場的需求與錢坊設立初衷的目的嚴重分化,於是高利貸在經濟發達地區有很大的地下市場。


    王眷城中主要有三類類人借貸高利貸,一類沒有鹹國戶籍的外國商賈,為從契押中博取更高的利潤而借貸,第二類是本國富戶豪強參與借貸,第三類是貴族借貸,其利用貴族特權和渠道,基本上是黑白市場都沾。


    如果強行以行政打擊非法高利貸,當下技術條件完全不具可操作性,還得得罪權貴集團。那就隻有一條,規範起來,同時官府錢坊也開增限製性高利貸業務,既隻對符合額定資產的個人開放貸款。以免官府高利貸危害平民階層,引發社會性動蕩。


    而今鹹國物產富饒,產品豐富,工業日見規模,銀行體係基本健全,海運、水運、陸路運輸高度發達,基礎設施完備,基本具備開設期貨、國債與新增印花稅的基礎,盡早規範地下契押交易,有利於構建頂層經濟,帶來更多流動資金。


    同時利用當下世人對期貨特性缺乏了解的致命弊端,從中謀取暴利,迴哺鹹國工業,刺激產業擴容,將金錢變成教育、工業、科研資產,謀求國力的迅速崛起,不失為當下絕佳的良機。當然,這等謀劃是不能當著眾人的麵喧之於口的。


    長篇累牘一番追述,包括鹹王在內的多數人如聽天書,基本不知所雲何物,鹹王不禁問:


    “印花稅既是稅,想來必有利可圖,然期貨、公廨、孕息又有何利可圖,寡人如今並不缺錢,錢坊有的是錢,一邊放貸,為何還要一邊以官府之名開增公廨,如此豈不令世人笑話。”


    “大王問的極是,官府放貸可行,官府向世人借公債確實聞所未聞,但大國可想過,日後倘若因戰因災,國庫、錢坊均告急,錢又從何來,靠認捐,能認捐一次,難道還能十次八次的都認捐,如此與勒索已經無異。”


    鹹王聽著生氣,想當年黑巾叛亂和南征期間,國庫其實是破產的,若非靠權貴認捐和百裏燕貢獻的珍珠打了一針雞血,鹹國早完了,這一輪認捐持續了五六年,直到永興城鐵產大增,珍珠大量上市,一舉扭轉虧空。照百裏燕說法,這五六年都是勒索。


    生氣歸生氣,百裏燕所言卻是不錯,鹹國最近十二年的高速發展,正是國庫得益於錢坊的運作,錢坊積攢的巨額存款充分投入經濟運作,帶來的效應短時內平複了戰爭帶來的經濟創傷,消化了四個郡的新地,全國麵貌位置煥然一新。


    但萬一哪一天天災人禍不斷,錢坊、國庫都沒錢了,靠認捐,壓得住還說的過去,壓不住就玩完。


    黑巾叛亂畢竟情況特殊,一群窮棒子要革所有權貴的命,權貴逼急再大的內部矛盾,也沒自己人頭重要,鹹王勒索起來還是比較順利的。但今後未必再有這等好的良機,到那時確實得有個另覓錢財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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