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琦,去要一壺春茶,兩份茶點。”


    “諾。”


    魏琦轉身去辦,這時對坐李懿說道:


    “舅舅,幾年不來陔陵,如今的茶館好多呀。”


    “怎麽,津鄴沒有?”


    “有是有,但隻有兩家,絕無陔陵如此遍地皆是的盛景。舅舅你也知道,鹹國和梁國大不一樣,茶館興不起來。而且喝茶也死貴的,尋常百姓根本支用不起。”


    “是嘛,那天子為何不效法我鹹國變法土地與工商,振興商市造福於民呢。”


    “嗨……沒用的。”李懿擺了擺手,接著又說:“如今的梁國到處分封土地,誰願意做個無土的封主。而且舅舅你不也封了個永興城嗎,明麵上是沒了田土,可舅舅的工商作坊每年的收益富可敵國呀,梁國可不一樣。”


    少時魏琦端來茶點,百裏燕給李懿倒滿,邊喝邊說:


    “不是我說你們,梁國繼續這般下去,就快沒救了。用土地換產業,以產業養民力反哺農桑,此乃必然之舉。天子繼續維持分封,絕非長久之計。”


    “可衛國而今仍是奴隸舊製,不也能圖霸嗎。”


    李懿反駁道,百裏燕淺然一笑搖了搖頭:


    “嗬嗬……衛國國情特殊,但也絕維持不了多久。不提了,現在還是說說博源君吧,他讓你前來,定是來做說客吧。我若未料錯,你來尋我說話,他姬豐定是走了後門去見鹹王,同時安排姬康去與尹秧君交易,可是如此。”


    “嘿嘿,真是什麽也瞞不過舅舅,叔叔正是如此安排。”


    “哼,他就這點出息,一計不成再生一計。當年如此,而今老了還是如此。說吧,姬豐想要什麽。”


    “叔叔說,鹹國的絲綢和棉布出價不能比梁國低。”


    “哼,他這不是讓我得罪人嗎。”


    “可鹹國的棉布產量很大,而且本錢也少,我梁國的棉布並不能滿足蠻人的需求,鹹國若隻比我梁國棉布高幾分,剩餘的份額的收益還是很多的。”


    “但上等絲綢的總額少,而絲綢價高,少賣一匹絲綢,就得多賣幾匹棉布才能賺迴來,一萬匹普通絲綢就是幾萬匹棉布,更何況讓出的豈止是一萬匹絲綢,他博源君的生意未免也太好做了,這是要讓我鹹國綢商去和西北風呢!”


    “舅舅,鹹國的棉布多數可都在你的手裏,舅舅你有的賺就行了,還管其他綢商做什麽。”


    “說的容易,而今江東、歲當、東原、北海四郡唯綢商、茶商、鹽商馬首是瞻,此番與金雪狄人交易數額甚巨,綢商若無半分利益,今後如何為朝廷所用。”


    鹽、鐵、茶、綢自古四大暴利行業,曬鹽法實行後鹵侯改行化工,鹽梟危害消除,鐵產擴張後,鐵價在國內不再有牟利的空間,茶產業開禁後,各地茶商茶農興起,茶葉不再成為壟斷商品,市場競爭漸成為規範資本的隱形規則,官府調控之下茶商很難做大,無法形成資本危害而幹涉政治。


    唯有綢商的利潤最大,涉足政治最深,打壓但並不等於打垮,傷及核心利益太深,容易引發政治動蕩,這顯然不是百裏燕希望的結果。


    姬豐一味的逼迫鹹國絲綢交易做出讓步,更深層次的原因仍在於天子不希望鹹國繼續改革國體做大一方,而綢商的損失能激化鹹國內部利益衝突,進而引發國內政局動蕩。


    見百裏燕沒有絲毫退讓的打算,李懿又是說道:


    “舅舅,就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


    “不是舅舅駁你麵子,倘若是尋常事,舅舅損失幾十萬金銀眼睛眨都不眨,此番交易關乎鹹國安危,舅舅退讓一步,鹹國便可能萬劫不複,你說我如何能讓。”


    “可……”


    不等李懿開口,百裏燕隨即打斷說道:


    “此事不必再提了,沒有商量的餘地。”


    “唉……也罷,既然無法再談,外甥便告辭了。”


    李懿起身要走,百裏燕將其喊住:


    “等等,坐了不到一刻就走,就這般與你舅舅說話的,迴來坐下。”


    “無甚可談,還有何話可說的。”李懿埋怨道。


    “我問你,西寰邀姬豐、姬康去往柳湖談了什麽你可知道?”


    “不太知道。”


    李懿利落說道,百裏燕並不信他:


    “我知西寰提防你,但你總不能什麽也不知道吧。”


    “我真知道的不是太多,都是表弟內子的事,我能多問嗎。”


    “呆了這麽些日子,每天就問姬康夫人的事,就沒其他?”


    “再有便是這次交易,原本應該是說好了,但現在出了競價之事,說好的也沒用。”


    當年晉國勢強,梁天子為巴結晉國,令姬通攜子姬康前往晉國說親,遂在成年後迎娶了晉王姒鈞長女為妻,說起來西寰是姬康的姑姑,但要說扯親戚能扯幾天肯定是假的,談生意不帶方伯去柳湖,也肯定是騙鬼。


    西寰、姬豐二人能拍板做主的,隻有晉、鹹兩國的內政能值得他二人如此密切往來。李懿說不知,有幾分真,有幾分假,真的部分是他隻知道表麵的利害關係,假的部分是他不知道西寰與姬豐暗中做了什麽交易。


    稍作思考,百裏燕繼續說道:


    “不是舅舅說你,你也是生兒育女三十五六的堂堂男子漢,多長幾個心眼行嗎。好歹日後你要繼承景尚公的爵位,就這般被姬豐、姬康叔侄二人牽著鼻子走?”


    “舅舅言重了吧,表弟怎能瞞我。”


    “你看看你,這麽些年怎就沒些長進。我跟你說,晉國圖謀鹹國不是一天兩天了,梁天子坑害鹹國也非一次兩次。


    遠得不說,前些年長孫會盟,梁天子默許晉國吞我永興,後來奸計敗露,姬通又許諾將三郡之地給我王,之後梁天子又在背後將孫國以東許給長孫,以西許給衛國,實則卻在暗中將全部土地許給衛國,令諸侯相互攻殺,此等兩麵三刀之舉,你就一點看不明白?


    二十六年前你舅舅還在歧國做質子時,這博源君竟也仗著勢大訛詐你舅舅,今日與西寰相見,焉不是再坑鹹國。”


    “這不能吧,三叔可從來不過問政事。”


    李懿沒有心肝說道,百裏燕苦著臉說:


    “要我怎麽說你好,姬通主政,姬豐主財,但凡國家大事焉能無錢財驅使。梁國而今仍是分封製,天子若無手足勳戚輔佐,如何掌控全國。說你缺心眼,我看你是傻。”


    “我可不管這些,鬥來鬥去的跟我沒關係。”


    李懿無所謂道,百裏燕忙又說:


    “是與你無關,但你被他人利用來害舅舅你可知道。”


    “舅舅說什麽呢,外甥怎能害你呢。”


    “你也不動動腦子,姬豐去見鹹王,姬康去見方伯,為何偏偏要你來見我。”


    “因為我是您外甥啊。”


    “是,是我外甥,這沒錯,多半也就你這般想。舅舅明告訴你,姬康去見方伯,定是為梁國中等絲綢與晉國一同參與競價,姬豐去見鹹王必是為遊說鹹王,讓鹹國上等絲綢與梁國上等絲綢捆綁一同競價,最後吃虧的既是你舅舅,鹹國還跟著一起受害。你自己說,你有沒有腦子。”


    “舅舅你說你吃虧了,可外甥怎不覺得。”


    “你呀你,你以為隻關乎絲綢,絲綢量少價高,先於棉布競價,棉布量大價低排在最後出貨,絲綢以高價成交,用於購買棉布金銀與單價必然減少,如此道理姬豐可不曾與你說吧。”


    “這……”


    李懿語塞,不知如何應對,百裏燕接著又說:


    “央鹹、央晉絲綢捆綁一起競價,看似鹹國跟著得利,實則沒了鹹國絲綢競價,絲綢價格將更高,能用以采買棉布的錢更少。真以為天下隻有他姬豐一個聰明人,其他人都是蠢貨嗎!”


    “那……這麽說,鹹王他也知道?”


    “那是當然!”


    競爭的本質是促進市場合理發展,當競爭消失,出現壟斷和資本獨大,價格將由賣方決定。


    長孫國生產幾乎絕大多數低檔絲綢麵料,梁國無法左右這塊市場份額,唯一能夠左右,且價值最高的市場隻有中檔和高檔市場。


    其中晉國得益於北地和東海沿岸,能生產較多中檔絲綢和少量優質錦緞,而錦緞與上等絲綢品質不同,並無絕對的市場利益衝突,隻要綁定了晉國中檔絲綢,就能將坐定中檔絲綢的定價權。


    而燕、歧等國因人少產量低,中高檔絲綢並的價格都不具有競爭力。誌國受氣候影響,蠶絲主要生產價格昂貴的錦緞和少量低檔絲綢,無力生產中檔絲綢,衛國同樣如此,但產地遠離中原,成本更高一些。


    而鹹國的高檔絲綢除官營的織造坊之外,綢商們的成本比梁國高,因此捆綁鹹國絲綢一起競價,價格隻高不低,於是將擠死歧、燕、誌、衛、徐等國中高檔絲綢份額,多出的份額隻能分攤到梁、鹹兩國。


    姬豐的最終目的與百裏燕可謂不謀而合,同是以擠死歧、燕兩國瓜分市場,但手法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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