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鹹王宣布停朝,太子監國,長史高勳輔政,太子看似近了一步,實則大權仍在長史手中,此時的長史已經等同於相國。


    百裏燕上午入宮請奏,未得鹹王召見,隻得將湊本轉給高勳代為呈報。他心裏很清楚,鹹王在為昨日未能讚同其罷黜西寰而惱火。


    百裏燕隻得連忙去軒亭侯府,搬請嶽母蘭淵公主前去透氣,以免再節外生枝。


    畢竟,他如今已非是當年的先鋒將軍,他的一舉一動,關乎王室,關乎國體,鹹王有生殺予奪大權,萬一嫉恨上了自己,殺他是輕而易舉。


    當天未得鹹王召見,又等了一日,仍不得鹹王召見,永興事急,百裏燕隻好趕去永興處裏砡工派之事。


    抵達永興城先是去見了宗伯泰詢問口風,程濟源、包寧二人正為中計一事大為惱火,很顯然百裏燕騙了他們,禦客也騙了他們。


    “宗伯先生,砡工派此局可有解乎?”


    “侯爺放心,永興事變,砡工派既無損失,亦無交爭之利,其多半是心中過意不去罷了,待過幾日,定能平複怨氣。且有蘇軍師的麵子從中作保,在下料定砡工派不會再有反複。”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呀。本侯在砡工派身上下了不少本錢,要是就此放跑了,還真比痛失二十萬大軍的損失還大。”


    “在下深知侯爺良苦用心,這才出此下策鋌而走險,若是不能將砡工派誆入其中,怕是顧此失彼,得不償失。”


    “哦,先生此話怎講?”


    “侯爺你想,此番長孫軍所阻,是被鹹軍所阻,還是被禦客所阻?”


    “應該都不是,是被砡工派所阻。”


    “正是。此番是禦客以砡工派之名與侯爺聯手做下圈套,故而長孫記恨鹹國同時,也記恨砡工派。待數月後鹹軍打下了四郡,新式鋼炮公之於眾。長孫國勢必更加遷怒與砡工派,必疑其是竊取長孫鑄炮之法,即便毫無證據,其依然可籍此向砡工派發難勒索訛詐,或是施以懲罰,屆時主公出手相助,砡工派豈能不感激涕淋。”


    “原來如此,先生此言不錯,長孫國素以無賴著稱,其還真能做得出來此事。屆時我等施以援手,砡工派必感恩戴德。”


    百裏燕肯定道,略作思考轉而說到鹹王:


    “對了先生,本侯日漸發覺鹹王性情大變,其行為舉止似乎與數年前大相徑庭,總覺有異,不知先生可為本侯詳解?”


    “哦,鹹王有何變化?”


    “要說本侯財勢日盛功高震主,鹹王防我倒也說得過去。然本侯也深知帝王之道,決不可恃功淩主,因此自出仕以來,無不是小心謹慎,兢兢業業,從無半點違逆之心,但鹹王防我卻是甚於防晉人,先生可知為何?”


    “這個……深宮之事,屬下倒也不知詳細,若要知其中緣由,非得演算其中奧妙。請侯爺稍等,待我演算一番,便可至其中端倪。”


    話音落下,宗伯泰起身起前去簡陋書閣,取來一塊略顯泛黃的方形白布。


    此布百裏燕此前多次見宗伯泰演算時用過,布上繪有類似與八卦、周易、甲子、洛河圖等有規則文字與符號,名曰《玄演圖》,全圖所有文字與符號按八邊形、六邊形均布於圖。


    說是八卦周易甲子倒也不像,但說是神似或是異曲同工,此圖神秘之處遠在現代意義的周易八卦之上。


    此圖運作極為精巧,百裏燕觀察多次,感覺更像是某種抽象數學模型,從宗伯泰隻言片語中分析,似乎還有抽象微積分甚至時空理論的影子,即便外界獲得此圖,也無法得知《玄演圖》的奧秘,而運作此圖的規則就是傳說中的《玄演算輪》。


    將玄演圖攤於案上,傳統印象中應該拿出幾枚銅錢擲於圖上,然後看銅錢的正反麵和落位朝向,籍此解讀演算結果,實則大錯特錯。百裏燕還為此曾經喧之於口,引得宗伯泰嘲笑。


    不同於影視劇和人口相傳中的演算占卜玄術,擲幾枚銅錢觀察天相星位,亦或是拿出羅經定立方位。


    但很顯然,拿出越多的銅錢,每次扔出正反麵的概率都是不同的,十枚銅錢絕不可能扔一百次,每次都保持與第一次相同的麵向,也不可能保證每次落在同樣的位置,真正的推演卜算,更像是某種抽象而神秘的代入法則,怎麽運作的難以知曉。


    隻見宗伯泰循著玄演圖目不轉睛,時不時掐算手指,且是雙手都掐,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人的五指正巧構成簡易八卦與六十甲子,一雙手十根指頭可做算盤掐算,十分巧妙。


    約莫過去半個時辰,宗伯泰一言未發,額頭隱有汗水,絕非說是他練了什麽神功,神遊九天去問仙人,應該是複雜的演算過程耗費大量腦力。


    見其將手按在圖上,百裏燕心知定是有了結果,便是問道:


    “宗伯先生,可是有結果?”


    “嗯,此乃大變之象啊。”


    “哦,怎個說法。”


    “在下推得讖語一句,可窺端倪。讖曰,高懸無爭,吏(隸)從戈矛,晦中覆海,玉口含珠,曰,天地變。”


    “嘶…這個…好生令人捉摸不透啊,先生,此句讖語作何解?”


    宗伯泰搖了搖頭,眉頭緊蹙:


    “不知,事端未發,難知其意。但這天地變已是極為清楚,於王相關,天地將變。”


    “那是變好還是變壞?”百裏燕追問。


    “這吏(隸)從戈矛隱隱暗指有權臣披堅執銳之意,像似不祥之兆,然晦中覆海,玉口含珠,又像似將前者推翻,而至天地大變,又似是吉兆,故而此算是吉兆。”


    “吉兆?吉兆為何會有權臣披堅執銳,莫不是本侯?”


    “不像。此算乃是為侯爺所演算,侯爺應在此算之外,故而算中之人不應是侯爺,但侯爺受此算牽動,也不可不防。”


    “那,此算發於何時?”


    “鹹王壽盡之日。”


    “壽盡?莫非有佞臣奪權!”


    “讖語中似乎未見佞臣之相,在下推測,是同僚相傾。”


    “這不會吧,同僚怎能相傾?”


    “那侯爺怎知若幹年後朝堂局勢,況且鹹王之變,恐怕就出在此人身上,或是有何緣由,尚未見其真麵目。”


    宗伯泰說的玄之又玄,矛頭直指朝中黨爭,但實在想不出誰人日後能夠撼動永興、軒亭、鹵侯、趙遜、盧皋、高勳如此龐大的集團,除非內部出現分化,而這種可能顯然微乎其微。


    百裏燕、高勳都是趙遜門生,百裏燕與軒亭侯、鹵侯、鹹王互為姻親,又有利益交織,除了鹹王自己,誰也撼動不了,也不可能分化,誰叛離了這個群體,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結果。


    這股政治力量隻能是來自外部,或是日後新興崛起的勢力,而這個勢力很可能一直站在鹹王的幕後操弄著一切。


    無論出於何種目的,隻要有人敢於阻擋永興城向前發展的大道,百裏燕將義無反顧的將之扼殺,決不手軟。比之內部的叛亂,他更擔心大洋彼岸那個另類智慧物種帶來的巨大威脅。


    久思不得深意,百裏燕隻得作罷,黃昏前去了蘇方義處試探口風,遂又在蘇方義作溝通下,見了程濟源與包寧。


    程濟源倒是還好,常言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其左門得了百裏燕好處無數,實物現金也好,技術學術也罷,沒有那一樣不是白送,於是顧忌也就多。


    包寧是剛到不久,右門得到的好處遠不及左門一個零頭,自然不買百裏燕的賬,疾言厲色罵了個狗血淋頭。


    當然,批判的武器,永遠也無法代替現實武器的批判,包寧從頭至尾隻字未提反悔搬遷一事,顯然天下沒有比永興城更合適的地盤作為技術基地,僅鐵料價格一項,足以讓砡工派心動。


    包寧作為門主,其首先是實用主義者,其次是現實利益主義者,最後才是政治考量,其沒有道理,也無法拒絕永興城中巨大的利益誘惑和學術基礎。


    長孫水軍仍停留在永興城以北二十裏處,得知晉王吃癟之後,國主曹衍一麵遣使去往陔陵試探風向,一麵派出太子曹瓊與姬通積極交涉,將永興事變推給晉國,淡化永興事變帶來的惡劣影響。


    “劉相國,鹹王可有答複?”曹衍問道。


    “啟稟大王,鹹王停朝不見外臣,現由太子監國,長史高勳輔政。”


    “太子不是對太子妃西寰言聽計從嗎,出了此等大事,鹹王還能放心令太子監國?鹹王沒老糊塗吧。”


    “迴大王,臣以為,定是鹹王不想令晉王顏麵喪盡,故而以退為進,讓晉王麵上過得去,而且西寰已經說服晉王退兵,鹹王如若得寸進尺,必落得把柄被晉王所趁。”


    相國劉卞隻說對了一點,明抬太子地位,是給外界以鹹王得過且過的錯覺,但並非主要原因。鹹王真實想法是清理內務,將太子黨羽一並清洗。


    太子地位抬升,隨之而來將是太子原有班底架構,與既有的內閣架構無法配套,且除丞相一職外,現有內閣與內閣各部各司屬臣編製已滿,在不增加員額情況下,一個蘿卜一個坑,太子既有班底的這些人是爬上來的。


    而且內閣平均年齡較輕,至少七八年甚至十年之內沒有重大變故和過失,內閣不會出現重大調整,至於鼎煬侯如若過世,沒什麽意外,也是由其長子張佑承襲太尉一職。


    如此一來,鹹王四五年內若有不測,薑蟄即位後,將無法撼動現在的內閣局勢,現有的內閣架構將長期執政,並將太子黨羽掃出核心權利圈,保證鹹國政局的平穩過渡,籍此限製薑蟄的王權。


    此外鹹王籍此通過阻斷太子黨羽進入內閣的機會,為日後薑璨接位提前掃清下層障礙,不使基層政權落入太子黨羽之手,令鹹國陷入長期內戰,重蹈薑赫叛亂的覆轍。


    薑赫叛亂最大的教訓,是其控製了太多地方基層政權,致使叛亂始發,各地郡兵喪失了中央聯係而淪為叛軍,鹹王當時能用的隻有遠在邊關的戍兵。


    而戍兵駐紮於城郊和關隘邊防,內部一亂,第一時間無法從邊境調集軍隊,於是給了薑赫攻取地方的喘息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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