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落座,百裏燕想到許多,便是先問宗伯泰:


    “宗伯先生既有大才,當年為何不出仕呢,非要等到如今,白白浪費了六年。”


    宗伯泰淺然一笑說:


    “實不相瞞,在下當年以行醫遊曆各國數載,途徑誌國時被鹵侯所請,故而來到陔陵在鹵侯家中做客,為其太子側妃廉薈請脈。”


    “哦……想起來了,是太子諸嬪妃不孕之事。怎麽,到現在依然如此?”


    “是,但宗伯卻是無能為力,本以為侯爺醫術高明,應能瞧出端倪,不想至今也無果。故而這數年來,太子府中僅西寰一人誕下兩子,其餘諸妃子無一人懷孕。”


    從發現太子嬪妃不孕至今六年間,隻有西寰一人先後生下兩個兒子,薑拓、薑平二子,其餘諸嬪妃無一人懷孕。


    現在完全可以坐實,是西寰下毒,但關龍翔、宗伯泰、鹵侯、鹹王密探追查了六年,既沒有發現用藥,也沒有下毒或是毒打,太子幾個女人都不孕,這種概率非常之低,隻能是用了無法察覺的手段。


    “既然鹵侯相請,先生為何不投於鹵侯門下,非要當年獻計於在下,空等六年呢?”


    “嗬嗬……投鹵侯門下者眾多,且多為愛財寡義之人,隻可用以力,不可投效之,在下言行對其門人既無利,亦無任何好處,鹵侯供養在下,除了能醫治診病,其多半不會采納在下之策,而毀其自身根基。


    至於侯爺,侯爺重實幹而輕虛浮,興農政倡工商,侯爺豈能信我這三寸不爛之舌。”


    “哦……在下明白了,先生是擔心一生才學無用武之地,故而拋磚引玉待在下頓悟。”


    “不敢不敢,在下此生別無大誌,隻想才學能為明主所用。當年聞之侯爺生平,宗伯料定侯爺定能大有所為,故而苦心在此,隻為能替侯爺效力。”


    “先生此話當真!”百裏燕懇切道,心中頗為感動。


    “侯爺若不棄,宗伯願為侯爺安平天下。”


    “有先生此言,我百裏燕絕不負先生所望。”目光轉向趙安陵,百裏燕又道:“但不知,安陵賢弟有何打算。”


    趙安陵行一禮說:


    “安陵也願追隨侯爺左右,定國安邦。”


    百裏燕大喜,吩咐關龍翔弄黃酒與酒具來:


    “好,能得二位相助,鹹國何愁不能圖強,請二位滿飲此杯!”


    “侯爺請!”宗伯泰道。


    三人滿飲碗中酒,下刻趙安陵說:


    “國中情勢,侯爺可知?”


    “陔陵時,已聽鹹王與趙帥說起,昨日夜間和剛才又得你大伯與關龍先生消息,內外差別甚大,我此來永興,也是為巡視當地與周邊屯田,不日要趕去中興城巡視,之後還要厘清國庫與各地賦稅,具體如何應對,還要細細安排,此外新附民最為棘手,應優先安置。”


    “那侯爺此番帶迴財寶準備如何處置。”


    宗伯泰問,百裏燕反問:


    “宗伯先生以為呢?”


    “在下以為,能不用,先不用,一旦開了頭,各國倘若瘋漲貨品價格,抬高過路稅,對鹹國百害而無一利。”


    “先生果然見識不凡,大王已是允諾在下重鑄金銀之後封存財寶,隻支用部分用於賞賜,以免鹹國陷入眾虎搏兔之境。隻是眼下國庫日空,過去數年大王又激進推進新法,致使北海、東原、江東、歲當四郡地方豪強並起,貴族遮天,國庫日虛頗為棘手。


    宗伯先生與安陵賢弟長居於此,對當下情勢應是比在下透澈,不知可有對策教在下應急?”


    這時趙安陵笑著說道:


    “宗伯兄有上中下三獻於侯爺,隻是不知侯爺可想聽否。”


    “隻要能解眼下困局,皆可說來,還請宗伯先生不吝賜教。”


    “嗬嗬,侯爺見識非凡,豈敢賜教。在下上中下三策,所對應三種結果,其上策可一勞永逸,中策可解痼疾,下策之可解燃眉之急。”


    “那上策是?”


    百裏燕誠懇問計,宗伯泰斬釘截鐵說道:


    “重新鑄幣!”


    “嘶……重新鑄幣可非同小可啊,牽一發動全身,稍有不慎,非但無法無法穩定銅錢,還可能搭進去跟多金銀財貨。”


    “但侯爺可曾想過,以金銀注入銅錢之中,強行提振鹹國銅錢幣值。”


    “這個……還真可行。但是宗伯先生有所不知。銅錢素來是鉛六銅四,目的便是為了防止銅太多,有人煉錢取銅,坐等銅價上漲後,將銅賣出,以賺取其中差價。


    因此為提高民間以錢煉銅火耗,一直是鉛六銅四鑄錢。如若改為添加金銀,少了,無法起到提振幣值穩定銅錢作用,多了,則可被奸人用以提煉金銀,故而此法雖好,但弊端顯而易見。”


    “侯爺博學廣識所慮甚密,宗伯要說的恰恰是這鉛銅之比。鑄錢通常隻加鉛,但是鉛與銅易熔,且隻需一次冶煉,可利用往鉛水通入空氣,而銅水浮於鉛水之上將之分開。


    但如若其中再加金、銀、錫,將之分離所需代價將成倍增加,如此鑄錢將十分容易,而煉取其中的金銀銅將十分困難,如此此法可行!”


    “嗯,有道理!”百裏燕點頭肯定了宗伯泰建議。


    當下分離鉛和銅的合金,通常以木炭粉作為冶煉劑,使用通氣法,將空氣通入熔爐,令熔融液體與空氣發生反應,形成銅、鉛氧化物,後投入木炭,令氧化銅與木炭發生還原。


    由於鉛密度比銅重,鉛的氧化物發生沉澱,而還原後的銅浮在鉛水上,就此將銅和鉛分離,如此可以提取到銅。


    當然,氧化銅與碳的反應生成一氧化碳,一氧化碳與鉛亦會發生還原反應形成純鉛,竟而進入再次聚合銅的過程,但這個反應過程所需的溫度遠高於熔煉銅鉛合金的溫度,因此倒也不存在這個問題。


    而要兩種金屬充分相溶成均勻合金,則需要讓銅鉛充分冶煉,這樣的鑄錢的成本,其實要比通過熔煉銅錢獲取銅要高,因此銅錢往往維持在鉛六銅四的比例,讓民間無法通過提取銅,利用物價波動,而換取銅錢賺取差價。


    而金的熔點與銅相當,銀略低,錫的熔點則比鉛更低,繼續通過以上方法獲取提取金銀銅,成本將會變得很高,當下也不具備冶煉分離這種合金的技術基礎,且所需的還化學原劑將更加複雜,不存在這一獲取化學冶煉劑和工業基礎,每一次土法分離,都意味著一次火耗與更為複雜的化學冶煉成本。


    而且金、銅、銀的熔點相近,惰性更強,沒有完善的化工體係,想單純利用碳作還原劑,將金屬逐一分離將會非常困難,其中必然會產生大量合金渣。如此無疑增加了所需的冶煉難度,讓熔錢取金,變得無利可圖。


    當然,宗伯泰是不會知道如此詳細的理論,多半是參閱典籍和生活實踐得來的認知,加上永興城工業便利,掌握基本的冶金知識並非難事。


    多種金屬鑄造合金幣,既能提高幣值,同時也杜絕了違法之徒,但初次的投入的成本極大,所以上策最大的問題是投資成本。


    中策相對折中,開源節流,繼續擴朝廷屯田規模,提高生產力,穩定基本物價,降低生活必需品流通稅,適當加征稅賦,以都郡以西養活半壁江山。


    此法見效至少一年以上,而且提高生產力的主要途徑是技術,沒有技術就隻能堆人力,而當下既沒有足夠的教育、人才、時間資源用於推高技術工業能力,也缺乏人力擴張基礎規模,因此緩不濟急,遠不如第一種。


    至於下策,能立竿見影,但隻是將問題延後,無法徹底根除。


    都郡西郡實行養民政策已有五年,立即取消恢複征稅,鹹西、丘南取明年補貼恢複基本征稅,各地稅賦上調,並加征進關稅和過境稅費,強充國庫。


    此法百裏燕顯然不會同意,因此隻能在上、中兩策間做出選擇。中策見效慢,鎮痛卻是一點不少,上策瞬間鎮痛強烈,但也是最解決問題的手段。


    北海、東原、歲當、江東四地的銅錢貶值遠比都郡極為厲害,因為都郡的農業、手工業生產力高,支撐了市場供應和幣值。


    但權貴豪強一麵收緊金銀,一麵讓鹹國銅錢無下線貶值,然後他們再用所得銅錢,到銅錢相對堅挺的都郡兌換金銀,賺取中間差價。


    使用含有金銀合金幣後,官方財政可以官方物價為基準,先用含有金銀的合金幣從權貴手中,強行兌換銅錢,擠掉四郡惡意貶值的水分,同時在年關清帳前,陸續將新幣流入各地市場,以取代舊幣。


    新幣將因含有金銀而比舊幣更受歡迎,不會出現當年秦國幣改,出現的新幣難以取代舊幣的情況,將有利於短時內迅速擴大至全國,穩定幣值和市場情緒。


    但這筆巨額金銀從什麽地方出呢?


    如果動用南境之戰的戰利品贖金和暗款,必然加劇金銀市場供應,甚至貶值,因為市場和生產力就這麽大,陡然增加的貨幣供應,隻會導致通貨膨脹,將失去更多的貴金屬流出國內。


    “上策雖好,但不動用財寶情況之下,從何處籌得如此多的巨款,用以鑄幣呢?”百裏燕問。


    “國庫空虛,但鹵侯為首的鹽梟並不缺金銀,若是能得鹵侯、軒亭侯支持的話,不足之處可以想辦法先借出來。”


    百裏燕聞訊向軒亭侯借錢,也是大吃一驚,軒亭侯那是隻進不出的人精,能借出來,他就不是喬廉。


    “如此巨款鹵侯怎能輕易借出。”


    “或可以財寶金銀抵押,待迴款之後,再從現款之內提取。”


    “這不行不行,財寶都進了鹹王稅承司與內府,怎可能拿出來抵押。”


    要鹹王拿自己的錢作抵押,根本不可能。國庫是國庫,小金庫是小金庫,公私有別,鹹王好不容易自己得到一筆天外橫財,哪裏可能拿出來。


    百裏燕甚至想到,宗伯泰還要拿珍珠作抵押,從軒亭侯手中借出銀兩。如果不能按期迴款,軒亭侯還不熱絡的拿走珍珠養殖工藝。


    但是想到細處,卻還真有兩筆錢可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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