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陳尚又道:


    “魏大人,老夫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尚語帶深意,百裏燕(既魏賢)頓時停下腳步說:


    “宰執大人但說無妨。”


    “魏大人所推新田製一年以來,我鹹國麵貌為之一新,魏大人功業甚偉,開鹹國數百年來之新氣象,諸位同僚都是有目共睹。不過,新政所藏諸多隱弊,魏大人可曾看見?”


    “既是新政,定會有不足之處,魏某並不否認。因此新田製才會先在永興城與陔陵之間推行,發覺弊端以及時彌補。不知宰執大人所提之隱弊所指為何,能否明示?”


    “既如此,魏大人可知我鹹國鹽價為何會如此低廉?”


    “鹽價?鹽價……鹽價並無問題,宰執大人所指倒底為何?”


    “鹽需人力伐木、割草、擔水、熬煮、轉運、分銷,其他的魏大人應該無需本官提醒了吧。”


    “嘶……是隱戶!”


    鹹王是鹹國第一大鹽梟,鹹國建立後各地的鹽梟武裝勢力被鹹王盡數收編,而鹽梟依附鹹王的條件就是鹹王將鹽業都承包給鹽梟,所以鹹國鹽鐵並非如其他諸侯國一樣專營,鹽是被鹽梟壟斷私營的,鹽梟每年私下跟鹹王談納稅分賬,因此朝廷裏是沒有實權鹽官的。


    鹹國任何時期,任何產品的價格都會暴漲,唯獨食鹽不會,因為鹽梟對國內實行了完全壟斷製度,市場都是鹽梟的,為了穩固鹹王的地位和民生,鹽價就不能太高,而且鹹國是食鹽的出口大國,因此鹽梟依然可以通過向國外出口食鹽而獲得暴利,而國內市場不夠大,價格再高也沒有太多意義。


    當下的食用鹽隻有兩種途徑,一是井鹽,二是煮鹽,尚沒有曬鹽技術,而鹹國又以煮鹽為主,因此就需要大量的人力種植蒿草、伐木、搬運海水、熬住食鹽、運輸食鹽,所有流程所糜費的人力數以萬計。


    而這些人力大多都是鹽梟的隱戶、奴隸、賤籍,說白了,是不需要繳納人頭稅雇傭稅,勞動力剝削的最高特權,是鹹王默許的。


    此前百裏燕提議廢除賤籍,鹹王未準,後來退半步,放開賤籍的贖罪門檻,這也是動了鹽梟的利益。


    新田製一旦在全國推開,推開到鹽梟的大本營,什麽後果是顯而易見的,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哪裏的日子好過去哪裏,原先吃苦受累煮鹽的丁戶統統都去種田做工,還有誰迴去煮鹽。


    鹽梟是鹹國最大的權貴特權階層,陳尚的言外之意就是不能動,動鹽梟就等於動鹹王的根基,是你死我活的政治鬥爭。現在鹽梟買百裏燕的賬,那是因為鹹國還需要你,當什麽時候不需要你的了,束之高閣也是有可能的。屆時,再好的新政也不過是空中樓閣。


    想明白這一切,百裏燕付之一笑:


    “嗬嗬,多謝宰執大人警示,魏某自有破解之道。”


    “哦,那就好,那就好啊……”


    陳尚維持臉麵上的客套,卻不看好百裏燕的說辭。


    散朝後一眾官員陸續返迴國政監,該幹什麽的還幹什麽,高勳拜入廣叔子門下後,經廣叔子舉薦,現在是鹹王中庶子,現任外執使荀牧司政使。


    鹹王曾有私下透露,再過一陣,要升其出任長史。既然是長史,距離丞相又是更近了一步。


    “高大人,忙呢。”


    “魏大人,今日怎有空來此,不會是有事相托吧。”


    “嗬嗬……”百裏燕淺然一笑說:“知我者高兄也,實不相瞞高兄,確有一事相求。”


    高勳放下筆墨,立身而起拉著百裏燕來到殿外遊廊下:


    “賢弟有何事,盡管說便是”


    “一月前大王遣使梁國可有什麽消息傳迴?”


    “好象沒有,莫非是魏大人是捎帶了什麽私事?”


    “是這樣,我請大王向梁國聘請學士大師來鹹國傳道授業。”


    “魏大人不是已經在永興城辦了幾所塾堂嗎,難道還不夠?”


    “當然不夠。全國學士聚於陔陵,陔陵這幾年屢遭威脅,聞風逃走者不計其數,留下者十不足一,你讓我去哪兒弄那麽多教書先生。”


    興國先興教,唯有積蓄人才方能強國,這是亙古不變,經久不衰的道理。永興城工坊擴張後,這一問題日益突出。


    全國精銳工匠幾乎半數集中於永興城,工坊規模三次擴張,工匠數量已難滿足生產需求,隻能向軍隊、民眾招募學工,甚至向婦女開放招工,由此導致文盲問題日益突出。


    且不說工匠中不少人認不全字,對技術的傳承和發展創新,都離不開最基本的讀書認字,不解決基本識字問題,永興城的發展,早晚遭遇人才匱乏引起的瓶頸。


    為此從去年下半年糧荒緩解後,百裏燕向全國,包括陔陵同文書苑在內,征集教書先生和國學大師,前往永興城和陔陵的官辦塾堂書苑。


    一切產生費用由永興城鹹軍行營支付,教育的對象是工匠和武官,如此也僅是暫時基本讀書識字無問題,而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廣大基礎教育和技術的傳承。


    由此需要更大規模,更為廣泛的教育辦學,由點及麵,先從永興、陔陵開始,集中資源開辦一批基礎教育,培養人才。


    五年十年過後,有了紮實基礎,政治穩定,軍事威脅減少後,再征召開辦更多學堂,由陔陵、永興,向都郡和發達地區輻射,最後再向全國發展,同時興辦中高級教育,形成良性循環。


    之所以要從梁國引進國學大師,一是梁國畢竟是政治上的宗主國,其政治地位有無可比擬的優越性。


    其二鹹國、梁國同屬中原文字體,口音和書寫較為相近,便於標準化。其三,梁國的識字率高,平均受教育密度位列各國之首,因此梁國的國學大師極多,聘請他們傳道授業合情合理,沒有政治上的忌憚和障礙。


    “賢弟,聘請如此眾多國學大師,而上學者皆盡免費,每年所需支出用度甚巨,你可曾想過?”高勳道。


    “暫時由永興城行營撥發,而且目前僅限於永新城內的工匠、武官與少數兒郎,並非全郡、全國推廣,不過高大人所言倒也不得不考慮,這筆支出確實得要謀劃謀劃,否則日後難以為繼。”


    “眼下國庫剛剛喘口氣,魏大人就要到處用錢,這可讓大王難辦呐。當初的那筆巨款如今已所剩無幾,長此以往難以久持,魏大人若要興辦教化,錢糧無疑是大問題。”


    “嗯,此事魏某會詳細斟酌,高兄這裏若是有消息,務必盡快告知魏某,魏某就不叨擾了,先告辭了。”


    “那好,賢弟慢走!”


    高勳的提醒讓百裏燕意識到,眼下的困難確實不僅僅是決解吃飯問題,國家的稅收同樣是大問題。


    農業剛剛得以恢複,但稅收還維持在曆史最低水平,當下鹹國銅錢隻在國內流通,硬通貨依然是金銀和一些珍寶。自從傳出鹹國擁有大量珍珠後,珍珠的價格也開始一路跳水。


    去年積攢下的貴金屬,如今已沒剩下多少,縱然貿易比之前更為便利,但鹹國畢竟處於戰爭狀態,物資多以昂貴軍事物資為主,僅靠民用商品的貿易順差積攢的金銀,很難滿足長期的軍事物資進口。


    盡管在百裏燕的指示下,永興城陸續生產出許多新式產品,用以出口創收,但仍敵不過戰爭的消耗,若換做是和平時期,鹹國將會是富甲一方的強國。


    而如今再多的商品,再好的技術,投入到戰陣中就是打水漂,頂多是聽聽聲音罷了。


    離開王宮,百裏燕沒有急著迴府,騎馬去了鹵侯府。


    鹵侯因封地封於鹵城而得名,是鹹國曆史最悠久的侯,沒有之一,隻有唯一。所有鹽梟的大本營都設在鹵城,甚至鹹王早年發跡也是在鹵城。


    鹵侯薛騰是鹹王幕後七大鹽梟之首,素不過問政事,也不插手軍務,但是負責替鹹王招募密探和內宮禁軍,看管鹹王內府府庫財產,總而言之,鹽梟隻管錢和鹽,其他什麽都不管。


    來到鹵侯府外,極為尋常普通的門第很難令人聯想到,這裏住著的主人會是鹹國一手遮天的頭一號人物。但是府門外站著的四個執劍武士,卻可見陰冷而兇狠的目光掃視著每一個經過府門前的可疑人。


    翻身下馬來到近前,百裏燕向武士遞上牙牌:


    “勞煩通稟你家主人,大司馬使魏賢拜見鹵侯。”


    武士仔細打量了眼眼前男子,倒也倒是挺和善:


    “原是大司馬使大人,請稍等!”


    武士轉身入府,隨即將消息報給了管事,管事快步來到中庭,鹵侯正與一青袍直裾紫檀木冠的青年男子對弈,管事這時來到鹵侯身前稟報:


    “侯爺,大司馬使魏賢前來拜會。”


    “哦!”薛騰頓感詫異,收起落下一半的棋子說道:“將他請來此處。”


    “諾”


    管事轉身離去,與鹵侯對弈的男子也收起棋盤上的殘局說道:


    “魏賢此來,定是為隱戶之事,侯爺準備如何應對?”


    “他不來,本侯日後早晚要去找他,既然他提前來了,倒也省了日後麻煩。”


    “那在下先行告退了。”


    “好吧,請先去內宅暫坐。”


    男子略施一禮,隨即轉身直奔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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