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上馬隨來人前往大司馬府上,此時天色將黑,街上行人匆匆,都想趕在天黑宵禁之前迴到各自家中。


    一路驅馳來到大司馬府,門外懸著的兩盞燈籠死氣沉沉,隱隱透著一股晦氣和不詳。薑嚴膝下無子,隻有四個已經出嫁的女兒和三房夫人,這也是鹹王薑亥早年如此重用自己叔叔的原因,就因為薑嚴膝下無子,後繼無人,造反也沒用。


    隨管事進入府中,穿過前廳來到中庭。管事命下人奉上茶點,隨後匆匆趕去後院內宅,過去少說一刻時間,遲遲不見管事出現,百裏燕(既魏賢)不禁覺得薑嚴未免太有失地主之誼,正值心煩之際,管事腳步倉惶,一個踉蹌栽倒在地,連滾帶爬惶恐衝入屋中。


    “不好,不好,大人死了!”


    百裏燕愣怔在那腦中一片空白,心想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自己來了就死了。


    “管事,究竟怎麽迴事,薑大人怎走的如此突然。”


    “在下離府時,大人還都好端端的。就剛才,大人將自己鎖在書齋之內,在下敲門許久不見大人開門,便捅破了窗戶紙,這才發現大人早已倒在了地上。”


    管事話音未落,後院傳來一片女子哭聲,百裏燕隨管事匆忙來到內宅,書齋外擠滿了婢女仆役,屋內泣聲不斷,薑嚴的三位夫人泣不成聲哭倒在屍體旁。


    薑嚴就橫著側倒在內室與正廳之間的門閣下,右側朝下左側朝上,右手成九十度橫在麵前,兩腳分叉,麵向正廳。


    應該是從內室往正廳走時突然癱倒,而後左滾了半圈,才形成現在的死狀。倘若有人碰了屍體,屍體無法保持側倒的姿勢躺在地上。


    大夫人見管事將陌生男子引入內宅,立時責罵說道:


    “趙管事,他是何人。”


    “哦,迴大夫人,這位是大王欽點先鋒大將軍魏賢魏大人,是大人所請貴客,不想……唉。”


    趙管事歎道,大夫人收斂怒色,語帶泣聲說道:


    “原是老爺請來的客人,妾身失禮了。”


    百裏燕略施一禮道:


    “夫人請節哀。”百裏燕又看了眼薑嚴屍體說道:“夫人,魏某曾是城中益草堂郎中,不知能否查看大人的屍身。”


    “將軍原是聞名遐邇的魏郎中,妾身孤陋寡聞了。”


    “夫人言重,聞名遐邇四個字,魏某實不敢當。”


    三位夫人哭得厲害,大夫人是正室,倒也識大體,另外二位就太不像樣子,直接癱坐在地上又哭又鬧,還得大夫人讓人將她們強行攙走。


    薑嚴今年六十有一,時下活到六十歲,已經算是高齡,多活一天算是賺一天,權貴階層生活質量較好,活到六七十的大有人在,突然亡故倒也不新鮮。


    但偏偏死在百裏燕上門這個當口,不免讓人懷疑薑嚴今晚倒底要說什麽內容。按趙管事說法,薑嚴每日在家中都是活蹦亂跳,說是稱病,實則是心煩意亂吃不下飯瘦了,這無疑加重了百裏燕的懷疑。


    圍著屍體仔細先看了一遍,確定屍體周圍沒有什麽疏漏和異常,百裏燕伸手將薑嚴屍體反轉,正麵朝上。先摸了體溫,與氣溫差不多。


    考慮到氣溫較熱,屍體會與氣溫保持大致相等的問題,屍體有些硬,由此估算,死亡時間在三十分鍾至兩個小時之間,而一個半小時前,正好是趙管事離開大司馬府去益草堂之後的這段時間。


    掀開眼皮,瞳孔已經放大,眼神保持著死前最後的平靜,卻隱隱透著痛苦之色。臉色微微有些泛紅,與正常死亡後青白的臉色略有不同,像是死於心血管疾病,如腦溢血或是心髒梗死等疾病,但裸露在外的手臂也有紅紫色,卻不是屍斑。


    隨手掀開衣襟,脖子和胸口同樣可見大片紅紫色,越挨近頭顱,紅色越深,紫色越淺,腿部表麵肌膚則呈現大片紫色,這就是說,越靠近血液中樞,紅色越深,遠離供血中樞的神經末梢,紫色越深,顯然不是心血管疾病該有的症狀。


    托住下顎用力頂開唇齒,隱隱還能問道一股黃酒味道,死前應該喝過酒。


    查到這裏,百裏燕問道趙管事:


    “趙管事,薑大人之前可曾喝過黃酒?”


    “喝過,老爺一直喝的是宮釀,在下走時,還喝。”


    “宮釀?”


    百裏燕想到毒酒,不會是給毒死了吧。


    想到這裏,他起身來到內室,果然在桌上發現了兩碟肉,還有一壇子蒙著酒封的壇子,一隻打翻的木器碗側翻在桌麵上,尚未喝幹的黃酒撒了一地,很像是毒發時打翻的場景。聯想起薑嚴的死狀,實在想不出是什麽毒藥能產生這等死狀。


    拾起那隻翻倒的木器酒碗,湊近鼻前仔細聞了許久,除了醇厚的酒香,感覺不到有任何的腥味、苦味、甜味、臭味、辣味,時下能接觸到的毒藥,基本上也就這幾種明顯特征。


    至少在百裏燕記憶當中,還沒從哪本典籍上看到,有可以無色無味殺人於無形的毒藥,至少以當下的技術條件和認知範圍內,多半還弄不出無色無味的毒藥。


    將木碗放迴原處,目光落在案上那兩大碟肉上,一碟是切好的烤乳豬,令一碟白切的鹿肉,當下使用的辛香料不是很豐富,茴香八角都中原都沒有,甚至連大蒜小蔥也沒有。


    燒肉多半是白切,再有就是新出現的醬油紅燒,因此兩碟肉的氣味同沒有什麽異常,唯獨烤乳豬的色澤格外鮮亮,亮的異常,讓人食欲大開。


    百裏燕又仔細聞了一遍,除了肉香,實在聞不出有什麽異常,但這顏色肯定有問題。


    “趙管事。”


    “魏將軍有何吩咐?”


    “府中可有狗?”


    “有,魏將軍有何用處。”


    “去將狗牽來,將這盤肉給狗吃下。”


    趙管事不解問道:


    “將軍何意?”


    “魏某懷疑,薑大人是被毒死的。”


    “什麽,老爺他是被毒死的。”大夫人大吃一驚,忙問道:“魏將軍如何知曉。”


    “暫且不知,先去將狗牽來,吃下這盤肉便知是否有毒。”


    趙管事忙去將府中豢養的惡犬牽來一隻,並將盤中半數的烤乳豬給惡犬喂下。


    聞到肉香,惡犬絲毫不顧主人臉麵,撲向地麵狼吞虎咽。吃完後還恬不知恥的衝著趙管事等人搖著尾巴,投來渴望眼神,那意思很明白,沒吃飽,再來兩口。


    但不等它高興太久,突然嗚咽一聲翻倒在地,隨後開始抽搐,口吐白沫,約莫過去一刻,開始昏迷唿吸困難。大夫人見此慘狀,大驚失色咒罵道:


    “來人來人!”


    “夫人有何吩咐。”趙管事道。


    “速將灶房一幹庖廚於我拿下,定是他們投毒暗害了大人。”


    百裏燕這時道:


    “投毒者並非庖廚,而另有其人。”


    “魏將軍何以見得?”大夫人道。


    “魏某若所料不錯,另一碟鹿肉並無毒。不信可再牽條狗來喂食,便知一二。”


    趙管事隨後又前來惡犬一條,喂以鹿肉,結果兩刻鍾過去,安然無恙的活蹦亂跳。


    “魏將軍,這是為何?”大夫人忙問。


    百裏燕托著下巴,沉默不語,大致可以知道薑嚴是死於亞硝酸鹽中毒,而且是有人故意投毒,而絕不是偶然,但這個亞硝酸鹽倒底是怎麽弄來的,這才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時下取鹽主要是兩種途徑,煮海水和礦物鹽。


    礦物鹽中又分井鹽和礦鹽,礦鹽、井鹽內陸無海諸侯國較多。鹹國既然是鹹國,自然是早年梁朝時期,薑氏一脈是梁朝唯一的海鹽專業戶,因此叫鹹地,冊封後就有了鹹國。鹵侯是目前鹹國第一大鹽梟,鹹王的依仗。


    熬住海鹽是不可能產生亞硝酸鈉,隻有開采井鹽和礦物鹽過程中,可能帶有極微量的亞硝酸鈉,造成的原因是潮濕造成的微生物繁殖,但含量也不可能高到毒死人的地步。


    以時下的技術和認知,顯然也不太可能通過化學手段合成出亞硝酸鈉。


    之所以斷定兇手並非來自薑嚴府中,很重要的一點是烤乳豬來自府外。


    由於燒製烤乳豬準備周期長,對乳豬的處裏、醃漬、反複上色需要一天左右時間,烤製也需要小半天,還需要專用的爐灶。


    因此即便是權貴家中,也不一定具備生產製作條件,更何況是現吃現做更不可能。而且去年開始,鹹王下令全國徹底禁止宰殺幼豬,以便豬長肉以供應大軍,如軍功犒賞、恩賜的特殊情況除外。


    陔陵城中能買到乳豬的地方,除了王宮,就隻有軒亭侯開的軒亭館買得到乳豬,就因為他是鹹王的妹夫,他有這個特權。


    想到這裏,百裏燕不禁脊背發涼,他問道:


    “趙管事,乳豬可是來自軒亭館?”


    趙管事肯定道:


    “正是,是在下吩咐下人去軒亭館買的半隻乳豬,都在大人這裏。”


    “那就對了,薑大人所中之毒,乃鹽毒,來自於外,並非府內有人下毒。”


    這時大夫人大吃一驚道:


    “軒亭館,這不是!”


    大夫人目光驚恐,此時此刻誰都能想到,軒亭侯與百裏燕是什麽關係。


    管事趙進忙退開兩步警惕道:


    “魏將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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