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巾軍自攻下沐陽倉後如同發了橫財一般,在沐陽倉大宴了兩天兩夜,隨後又修整數日,直到三日之前,其前軍方才緩緩向北進擊,也不向西趁機攻打都郡與鹹西郡諸城,而是直撲陔陵而來,勢有打下陔陵直接亡國,再取全土的架勢。


    隨趙遜登上高台,隱隱可見黑甲軍先鋒已經先到岸邊,人數約莫五萬人上下,鹹軍斥候被逼走投無路,紛紛跳下河去遊過永興河,黑巾軍先鋒也不放箭追殺,鎮守在河對岸擺開陣勢,似在等中軍到來安營紮寨。


    永興河雖然是河,卻是條大河。


    當下自然環境優越,人類活動頻率低,圍墾開發程度遠不如近現代社會破壞的嚴重,因此不少河流的河麵寬度相當驚人。


    鹹軍防禦河段位於永興河中上遊都城陔陵以西較寬處,河麵最寬達二百六十步,正是趙遜所在中軍下寨之處,河麵最窄處便在烏坪,還不到百步,最是危險。


    黑巾軍先鋒展開陣列不久,不等其前軍到來,便是給鹹軍一個下馬威,天下間恐怕也隻有黑巾軍這般有恃無恐。


    但凡先鋒,當是全軍之銳,開路之先鋒,行動迅捷,罕有先鋒攜帶有投石機械重裝備。


    黑巾軍先鋒用馬拉來簡易投石裝置十多架,沿河一字排開。趙遜雖站在高台隔著四百多步看不真切,但聽聲音也知道黑巾軍在河對岸架起了某種大型設備。


    投石機據其大小、原理和杠杆長度,射程在兩百至五六百步不等,黑巾軍所架投石機距離趙遜所在高台,已其在極限射程之外,大石幾乎難以飛過寬度四百餘步的緩衝地帶,落入岸邊營壘之中。


    即便如此,趙遜仍是擔心黑巾軍有詐,令沿河守軍撤出營壘,後退百步結陣待戰。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黑巾軍先鋒投石機架設到位,開始向拋杆鐵勺內裝填兩大木桶,大木桶另一頭有繩撚,點燃繩撚,隨著一聲機械巨響,投石機拋杆躍空而起,數十個木桶帶著火星淩空翻飛。


    百裏燕(既魏賢)心中默默粗略估算著彈道軌跡和落點,算來算去帶火的不明物體至多拋出兩百多步,根本不可能落在這邊岸上,落點超過九成是在河裏,那黑巾軍拋射這些東西有什麽意義呢?


    不等細想,數十個木桶重重砸在河麵,重擊之下瞬時散架,頃刻間燃起衝天大火,愣是將數百米之長的河段燒的通亮,緊隨又是一波木桶砸在河裏,如此反複數次掀起兇猛大火,頓是令鹹軍大吃一驚。


    少時,對岸傳來黑巾軍萬眾齊唿:“神火……神火神火……”等等極具煽動性的口號。愣是鹹軍身經百戰的老將,也難以置信的看著河麵上氣勢驚人的大火,誰也不明白水如何能燒起火來。


    要說河麵上有引火之物,落入水中也該熄滅才是,但是這麽大的火,根本就不是尋常引火之物所能燒起來的,哪怕是戰船,也燒不出這等熊熊大火。


    一時間全軍上下彌漫著一恐懼和不安,而黑巾軍還在不斷使用投石機向河中投擲木桶,將河兩岸燒的夜如白晝。


    此時百裏燕恍然大悟,黑巾軍這麽做,便是想告訴鹹軍,若想要過河,他們就把河燒熟,活活燒死鹹軍,一來可以阻止鹹軍過河,被動守在東岸,二來恐嚇鹹軍動搖軍心。


    隨著大火彌漫,空氣中散發著令人厭惡的味道,百裏燕皺了皺眉頭,終於明白黑巾軍往河裏扔的是什麽,空氣中充斥著厘清的氣味,黑巾軍拋出的東西一定是石油。


    據史料記載,古代中國早在秦統一中原之前,秦在關中用簡陋的技術曾打油井開采石油用於戰爭,西漢時期石油開采已成為戰略資源,隋唐時期石油的軍事化使用十分頻繁,古稱之為“脂水、水肥、猛火油、雄黃油、石腦油”等等。


    而時下並沒有對石油或者石油的其他指代名稱的記載,至少百裏燕從未在任何典籍當中看到有脂水、地油、黑水油等等字眼的記載,甚至軍隊中也不曾出現有石油製作的引火物。


    以此推算,黑巾軍定是在什麽地方意外發現了淺表石油。


    諸如中東之地,打下去幾米、十幾米便是油田,而大慶打下去兩千米才見油層,不排除黑巾軍意外發現了淺表石油,利用石油的可燃性和難以撲滅的特點,將其投入戰爭當中。


    現在看來,孫國的大敗很可能是中了石油設下的烈火陣,石油一旦燒起來,幾乎很難撲滅,即便是現代,幾乎沒有其他手段可以撲滅。


    最原始的手段莫過於用沙子和泥土覆蓋,即便如此,一旦大規模燒起來,逃都來不及,哪裏還顧得上滅火。


    在普通士卒眼中看來,這等用水都撲不滅,粘到哪裏燒到哪裏的黑色物質,無疑是一種極為恐怖的“神火”。這也就不難怪黑巾軍如此猖狂,奉石油為神火。


    趙遜此時問遍麾下主將,竟無一人知道河麵上燒的到底是什麽,有人說是桐油,有人說是鬆油。但哪有這麽大麵積,一連燒了一個時辰,而臭氣熏天的油脂,眾人間竟無人知道黑巾軍用了什麽。


    百裏燕(既魏賢)這時擠過人群,悄聲與趙遜說道:


    “趙帥,黑巾軍所用燃燒物,名曰脂水,亦或石油,色黑濃稠,即便浮於水麵,亦無法撲滅,隻能待其燃盡。”


    趙遜皺著眉頭說:


    “魏先生怎知此乃脂水?”


    “趙帥所聞氣味,便是脂水所特有氣息,名曰瀝青,乃脂水精煉後殘餘之物。”


    “那可有撲滅之法?”


    百裏燕搖了搖頭,苦笑道:


    “小範圍引燃尚可以覆土、埋沙將其撲滅,倘若大範圍以火陣引燃,即便能以此法滅火,但軍心必亂。況且此脂水一旦沾染難以清洗,隻要有火,立即能點燃,故而難以撲滅。”


    不等趙遜開口,一旁將領斥道:


    “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妖言惑眾。”


    趙遜厲聲道:


    “關普將軍,不得無禮,予本帥退下。”


    “趙帥,此子安敢在此造次。眾人不知之事,他豈能知道。若是信口開河,豈不坑害我軍。”


    “住口!”趙遜厲聲斷喝,下刻說:“魏賢乃本帥門生,安敢說假。”


    “可!”


    “退下!”


    關普惡看百裏燕一眼,心有不甘的退後兩步。此時趙遜令道中軍官薛勝:


    “薛勝何在!”


    “末將在。”


    “傳令前營,命人下河打撈引火之物。切記,此物異常危險,定要裝入瓦缸或鍋中。”


    “末將遵令。”


    薛勝乃趙遜中軍傳令官,職務等同於大都督,除麾下陣前督戰刀斧手之外,並無多大兵權,但是權利卻是很大。但凡畏戰退怯者,可就地正法。


    中軍傳令官為不常設軍職,隻有五萬以的大軍才設中軍傳令官,也可不設,由司馬使全權掌管此職。


    薛勝傳令前軍派人下河打撈,兵卒大多心生恐懼,過了好久才募得十多人坐上小舟,用一口煮飯的行軍鍋,裝迴了一鍋還在燒著的河水。


    趙遜等諸將迴到中軍不久,飯鍋用鐵鏈拴著送至中軍大帳。鍋裏燒著熊熊烈火冒著黑煙,一股刺鼻難聞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眾將紛紛圍觀,口中嘖嘖稱奇。百裏燕找來鍋蓋,緊緊捂死行軍鍋,最後蓋上濕被褥,過去好久,待火焰熄滅,再次打開鍋蓋,眾人頓是瞠目結舌看著鍋裏黑色不明物質,難掩震驚的紛紛看去百裏燕。


    趙遜立身而起走近鐵鍋,用事先準備好的木棍戳進鍋裏,然後撩起一看,黑色的石油像粘稠的油蠟,掛在木棍上怎麽也洗不幹淨。


    下刻,趙遜問道百裏燕說:


    “魏先生,這便是你所說的脂水?”


    “正是,熄滅脂水之法,隻能使之隔離密不透氣。斷然不能潑水,越是潑水,火燒的越大。在下以為,孫國、誌國、長孫國屢戰屢敗,這脂水之害,恐是其一。兵卒多未見過此等無法撲滅之火,故而首戰定然恐懼。”


    “那何處能尋得此物?”


    “這恐怕很難。脂水深埋於地下、海下,極少有淺土脂水可用,想必是黑巾軍發現了井口而偶得脂水,暫無法尋找脂水礦藏。”


    這時一旁關普說道:


    “如此與廢話何異,既不得此物,又無法撲滅,難不成任憑賊兵攻過來不成!”


    “那也好過什麽也不知情的好。”將軍何猛反駁說道:“自黑巾軍起事以來,妄稱神術所向披靡無往不利,令各國軍卒魂不附體。如今看來,不過如此罷了。無非是以我等所不知,所不有之物,用以殘害兵卒將士,如此也敢妄稱神術,簡直可笑!”


    何猛措辭犀利,關普頗不買賬:


    “何將軍說的如此輕鬆,那便是有破敵之策,不如說與眾將一聽,看看何將軍倒底有何破敵之策。”


    “姓關的,莫要欺人太甚!”何猛斥道:“本將也是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都如你這般以鬼神之說懼敵畏戰,當以妖言惑眾論處。還請趙帥明鑒。”


    何猛行了一禮,把球踢給了趙遜,趙遜臉色不快說道:


    “神鬼之說也罷,妖言惑眾也好,如今黑巾軍神火之事已明,諸位難道還以為黑巾軍真有異於常人之神術?”


    趙遜雖然沒有直接首肯何猛之詞,但用詞間卻否定了關普的說法。


    至少以黑巾軍對神火的崇拜來看,黑巾軍所謂的神術,很可能就如何猛所言一般,是世人不曾見識之物,被用在了戰場上,首戰之下另一方定然沒有準備。


    此時眾將領麵麵相覷,都在討論鍋中黑水之事,趙遜迴到案前,從令匣內取出一枚令簡置於地上說道:


    “眾軍聽令!明日佛曉,各營各派十人前往永興河,以魏先鋒之法,打撈脂水一鍋加以撲滅,而後曉之眾將士,令眾將士知曉黑巾軍今夜所燃之火乃脂水而非妖術,限期半日,不得有誤。”


    “諾,謹遵趙帥軍令。”眾人異口同聲道。


    “魏賢、何猛、葉信、高培、薛勝四人留下,其他諸將散帳吧。”


    待眾將散盡,趙遜於百裏燕介紹起何猛、葉信、高培、薛勝四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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