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釗的右胸第四與第五根肋骨之間的肌肉組織已經壞死發黑,好在不是中的左胸,若是左胸中箭,鐵定是射穿了心髒。


    用刀揭去傷口,百裏燕也是吃了一驚,是碎星弩造成的傷口,傷口內依然殘留著已經發黑的錫渣。


    碎星箭是一種一發射錫、鉛、石墨融化鍛打加工製成的弩箭。因以金屬和石墨渣製作,此種箭頭異常脆弱,即便對輕皮甲也難以造成傷害,隻能用以射殺沒有任何配甲的武裝人員,遇到阻擋和遮蔽物,沒有絲毫的傾徹作用。


    但是射入人體之後,箭頭的金屬渣會自行碎裂,因此得名碎星箭。錫、鉛、石墨等金屬渣進入人體後不易清除,長期滯留人體易讓傷口潰爛化膿,久治不愈而使傷口潰爛汙染血液,造成敗血症而暴斃。


    而此種箭隻有晉國裝備,用以刺殺重要人員,不太可能流落到鹹國,更別說出現在北海之地。


    通常沒人敢於刺殺禦客,寧可下戰書單挑,死的正大光明,也沒人敢於刺殺。一旦落下把柄,遍布中原和偏遠地區的禦客將群起而攻之,沒有任何國家能承受幾萬乃至十幾萬精銳禦客的大範圍襲擊。


    碎星箭鐵定是晉國的無疑,但誰會刺殺禦客呢。而且還留下如此明顯的把柄,目的和動機又何在。


    以當下鹹國的情況,晉國顯然不會願意再去招惹禦客,因為沒有利益,還要冒險,更何況禦客素來不參與政治,更就沒有劫殺宋傑等人的動機和價值。


    劫殺地點也頗為蹊蹺,就在宋傑、湯釗等人即將離開鼎煬城屬地之際遭到劫殺,地點未免太過巧合,顯然有故意栽贓鼎煬侯的嫌疑。


    鼎煬侯張雋與宦官黃門令郭蟠同屬王太後一黨,太子又是王太後孫子,西寰又是晉國下家太子的正室,鼎煬侯要想弄到碎星箭不是沒有可能,宋傑等人若是追究起來,鼎煬侯無疑嫌疑最大。


    這樣一來,鼎煬城周邊最大的受益者非廣信公薑閔莫屬。


    可若是薑閔所為,他就不怕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更何況這個髒水潑的成潑不成根本沒有把握可言,主動權不在薑閔手中。


    除非宋傑、湯釗等人身上有利可圖,而且是巨大利益可圖。貿然在鼎煬城屬地動手隻是為了掩人耳目,潑髒水隻是順手之舉,反正最終也落不到薑閔頭上,真正動機很可能是宋傑、湯釗等人有什麽薑閔感興趣的價值。


    眼下似乎也唯有如此解釋,才說的通。


    湯釗的手術持續了近半個時辰,切除腐敗阻止和清理傷口占用了大量時間,傷口直徑六厘米的範圍內清理超過百分之四十的壞死肌肉組織,隻留下肋骨上方不多的肌肉組織勉強擋住胸腔。


    敷上消炎止血藥粉,壓住紗布捆上繃帶,湯釗全程都處於昏迷,沒有大的反應,甚至連哼哼都沒有。


    傷口處裏結束,吩咐蕭兒去熬藥,百裏燕用冰鎮的濕布給湯釗擦拭全身,促進退燒降溫,防止體溫過高,傷口再度潰爛化膿。再爛,就真的要命了。


    此時宋傑等人等候已久,見屋門打開,眾人一擁而上為主百裏燕。


    “魏郎中,我兄弟傷勢如何,可還有救。”宋傑急切問道。


    “傷口腐肉在下已經剜除,服以止血藥物已經止住流血。至於能否保住性命,便要看這位湯兄弟能否挺過明後兩日。挺得過逢兇化吉,挺不過,在下也愛莫能助。”


    聽到這裏宋傑等人鬆了口氣,躬身行了一禮:


    “多謝魏郎中救命之恩,我宋某沒齒難忘。”


    “誒……”百裏燕擺擺手道:“醫者父母心,豈能言謝。”


    打心底而言,湯釗的傷很嚴重,即便是近現代,敗血症一旦擴散,血液汙染後是不可逆的過程,人的免疫係統無法免疫自身壞死細胞產生毒素的破壞。湯釗能否活下來,取決於病情惡化的速度和後期藥物的作用。


    荒村備藥尚可,鹹國又是多數抗敗血草藥的主要出產國,搶救及時,也許還能逃過一劫。


    宋傑等人進屋探望張釗之際,百裏燕收拾了醫療汙染物,扔進了劉家父子的窯爐裏,燒的幹幹淨淨。


    “魏先生,還沒睡呢。”劉灶說道。


    “嗯,這兩天瓷器燒的如何了?”


    “您看吧。”


    劉灶喜上眉梢,取來一隻雪白瓷碗遞給百裏燕。


    瓷碗直徑一掌,胎壁厚度超過兩毫米,比想象中的厚了不少,托在手中用燈一打,黃色的燈光晶瑩透亮,用筷子輕輕一敲,叮的一聲脆響悠遠清長深徹肺腑。


    “好啊,終於燒成了。”百裏燕大喜。


    “先生見多識廣,此等白瓷世間無人能及。”


    “是啊,但是這胎壁未免太厚了,聲音雖然清脆,但卻渾了些。劉伯,能否做的再薄一些,最好隻要一半。”


    “不瞞先生,本打算先將此種規格多嚐試幾番,定了型,再做的精細薄一些。一味求快,可能適得其反呀。”


    “嗯,劉伯所言不錯。那就繼續按部就班,所有工藝與規製盡可嚐試一邊,以免日後發生差錯。”


    百裏燕不是燒瓷的行家,光知道原理和優劣評判標準,沒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生產工藝,一味追求超前的技術,往往適得其反。


    劉灶按部就班,更能穩妥燒製出符合時下風格的骨瓷,比單純自己指手畫腳,更切合實際。


    迴到益草堂茅屋,宋傑等人席地而坐,也不進屋裏,就在外麵的涼棚下鋪了稻草席地而坐,就著涼水噎著幹餅。


    “宋兄,為何露宿在外。”


    “魏郎中於我兄弟有救命之恩,怎能再勞煩魏郎中給予方便。我等都是山野村夫,浪跡天涯露宿野外已是家常便飯。”


    宋傑所言倒也不假,禦客就是無根的草,走到哪兒睡到哪兒,沒有固定的居所。


    “對了,一路匆忙,尚未介紹諸位兄弟給魏郎中。”宋傑自顧自說話,隨後介紹起同伴:“這位是顧善,使得一對雙手月牙戟,這位是方德,善使硬弓,輕易開得一石的重弓箭。另外兩位是馬森、馬林兄弟,一人用槍,一人用鉤鐮戟。受傷的湯釗是個力士,一手用錘,一手用斧子。”


    宋傑一一介紹眾人,百裏燕略施一禮聊表敬意,心中的疑惑也更加深重。


    禦客多數情況都是獨來獨往,或者兩兩而行,很少成群結隊的出沒活動,除非有任務,需要一起行動,由此也加重了此前種種之猜測。想到這裏,百裏燕問道:


    “宋兄,你可知湯釗兄弟所中之箭乃何箭。”


    “怎麽,魏郎中也識得此箭?”宋傑心感詫異,不曾想魏賢也識得碎星箭。


    “不瞞宋兄,此箭乃晉人所造碎星箭,是以石墨、鉛、錫鍛鑄而成。刺入人體之後極易碎裂,因此箭頭殘骸不易取淨,故而久必害命。宋兄既然知道此箭,可知何人所為。”


    “這個……在下與兄弟們多有商量,在此宋某也不便多說。待湯釗兄弟傷勢好轉,宋某日後再謝魏郎中救命之恩。”


    宋傑隻字不提誰可能劫殺了他們,反而避談敏感問題,由此看來宋傑等人確實懷有秘密,否則吃了這麽大一個虧,以禦客的規矩和性子,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隻是百裏燕實在想不通,究竟什麽東西能讓始作俑者甘冒天下之大不為劫殺禦客呢,難道真有非幹不可的的利害關係?


    天色已深,宋傑等人不願進屋休息,百裏燕也不勉強他們。進屋量了量湯釗的體溫,已降了幾分。蕭兒此時端來熬煮的湯藥,正給湯釗灌下:


    “魏大哥,這些力士都是何人呐。”


    “禦客,算是俠士吧。藥我來喂吧,你也忙了一天,先去歇息。”


    “這怎麽能行呢。”蕭兒羞澀著臉蛋兒,扭捏著埋頭繼續用湯勺喂藥。


    後半夜蕭兒熬不住睡意,先迴了裏屋就寢。百裏燕獨自打了地鋪躺在前廳的地麵上半醒半睡,迷迷之中隱隱感覺後腦陣陣微動,頓時驚得他坐立起來,心中暗道:


    “騎兵,是騎兵!”


    聲音經由地麵固體傳播的速度遠比空氣更快,但凡能感覺到一絲微動,距離已經在十多裏外開,如果地麵能聽到聲音,意味著對方距離不足十裏地。


    此時轉念想到宋傑、湯釗等人,莫非這股騎兵是衝他們來的。


    不及多想,來到院外,宋傑等人已久睡著,隻有方德還在警戒:


    “魏郎中,半夜尿急了吧。”方德笑道。


    “方兄,南方十多裏地界有騎兵正奔荒村而來,想來三根半夜定是不懷好意。”


    方德心頭一驚,追問道:


    “魏郎中怎知南麵有騎兵而來。”


    “嗨,人踩馬踏之聲經由地麵可傳至十多裏外,方兄貼耳一聽便知。”


    此時宋傑等人已經驚醒,聞訊有人殺來,立時都吃了一驚。


    “不錯,聲音卻是從南麵而來。”


    方德肯定說道,宋傑摸著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定神思考片刻,決意立即走人:


    “魏郎中,這股人馬多半衝我等而來,宋某與眾兄弟將他們引走,湯釗兄弟還望魏郎中好生照顧。”


    “也好,宋兄請多保重。若是脫險,明日我等城中醉香居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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