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轉念一想,百裏燕(既魏賢)尋得一計,不等趙遜開口,便是說道:


    “迴鼎煬侯,糧草之事無人告知在下,為在下擅自度測。”


    “此等拙劣之辭豈能騙過本侯,說,究竟何人於你透露軍機。”


    “並無任何人向在下透露軍機,要想知道大軍糧草並非難事,在下自己憑一雙眼睛便能知曉玄機。”


    “一派胡言,天下何人能有此等神通。”


    “那鼎煬侯可知每塊光餅所需多少粗鹽。”


    “這與本侯何幹!”


    “一錢半,足額光餅所需一錢半的粗鹽,但自從大軍在尹秧城住下後,便是隻攜帶了不足兩月所需粗鹽,如此便知大軍糧草最多可支用兩月,而實際隻夠四十餘日。若非張將軍你下令減量造飯,怕是這粗鹽僅能三月。”


    “你!”鼎煬侯啞口無言,現場一片死寂。


    很顯然,鹽這種東西按說不應該缺才對,如果連鹽都是精打細算,這意味著糧草隻會比鹽更緊缺。


    軍隊備鹽通常遠比使用量更大,因為軍隊自己需要高一些副業,比如養殖之類,然後醃漬鹹肉備用。但現在連鹽都缺,那隻能說明鹹軍糧草不會比鹽的消耗量更大。


    兵士吃糧,幾乎沒有菜羹,就靠光餅的鹹味就著幹粥和水幹咽下去。所以鹽是少不了的。每次用多少鹽,都是差不了多少的。


    糧草通常都是一等軍機,但是鹽卻不是,所以通常情況下隻要知道用鹽量,就能推斷出糧草儲備情況。同時食鹽的補給和糧草都是一起補給,因此通常不會差多少。


    鼎煬侯被百裏燕說的啞口無言,趙遜心中暗自較好。可誰知那鼎煬侯臉色突然兇惡起來,口氣也甚是狠毒:


    “偷窺軍機,擅自揣度,你一小小校軍郎若不嚴懲,將來必亂我軍心。來人,給我推出去,斬!”


    鼎煬侯一聲令下,百裏燕大驚失色,全然麵無表情,此時此刻他的心裏是失望的。怎麽也沒想到,廢了九牛二虎,竟會落得這步田地。其實自己早該想到,人與人之間是不一樣的。


    當初之趙遜相請,百裏燕其實是猶豫的。為生計所迫,為報母親之仇,都不是主要因素,而是趙遜能用人,他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哪些是對的,而那些是要命的。


    將帥不一定要足智多謀勇武可怖,但一定要善於用人,趙遜個人能力並不出眾,但難能可貴他會用人。


    前番鼎煬侯張雋過江,口口聲聲要收複失地,第一戰便是“奇襲”杜陽城,百裏燕本覺是好事,如此可以一勞永逸的解決晉軍。


    可現在看來,與其說鼎煬侯急於殲滅晉軍,倒不如說是鼎煬侯為了一己之私搶立新功,而貪功冒進。


    如今卻因技不如人反被晉軍扳平,麵對此種局麵,鼎煬侯張雋的心裏顯然是失衡的。現在趙遜打下了肥城,而他寸功全無,還折損了自己大軍,他是難辭其咎的,軍中的威信勢必大大受挫。


    他是征東大將軍,趙遜是鎮東大將軍,職務雖然平級,趙遜的兵權卻遠不如鼎煬侯張雋,同時張雋又是侯爵,鹹王的表妹夫,如此大敗與羞辱,論是常人也是吞不下這口氣的。


    現在看來,鼎煬侯貪功還隻是其一,他的嫉賢妒能和剛愎自用才是鹹軍最大的敵人,於是將戰敗與種種失策轉嫁給他人,而趙遜這個鎮東大將軍是鹹王所授,他是拿不動的,因此就必須撬趙遜的牆角,而這個牆角正是百裏燕。


    殺趙遜顯然也說不過去,畢竟是他拿下了肥城,那麽就隻能找個趙遜部下做替死鬼,削弱趙遜拿下肥城的影響力,而這個人在陸敬此前的匯報下,就落在了百裏燕的頭上。


    想到這裏,百裏燕目中閃過一絲的嘲諷與可悲,而此時趙遜聞訊要斬殺百裏燕,斷然阻止道:


    “鼎煬侯,魏賢於我鹹國有功勞有苦勞,守住尹秧城無不是魏賢功勞,奪下肥城亦是魏賢功勞,我軍如今糧草豐足,還是魏賢功勞。鼎煬侯不賞也就罷了,何故還要加罪於他。”


    見趙遜頂撞,鼎煬侯意味濃重的看著,沉默了片刻說:


    “一岐人混入我軍中也便罷了,如今擅自窺探軍機揣度上心,趙將軍作為我鹹國將帥,卻被小小校軍郎牽絆於左右而言聽計從,且不說我鹹國顏麵何在,這軍令法紀又如何說的過去。


    今日若開了先例,今後豈非所有兵士皆可對我大軍指手畫腳妄論軍機。”鼎煬侯理直氣壯搬出軍法。


    “那魏賢功勞又如何說。倘若人人皆因妄論軍機而治罪,天下還有何人敢為我鹹國,為我軍出謀劃策。”


    “趙將軍此言,莫非是默許了敗壞軍紀漠視法度不成!”


    “軍紀法度固然乃治軍之本,但公道又何在。我軍擊潰晉國世子姒昌偷襲是真,攻占肥城亦是不假,如此大功若非魏賢謀劃,恐怕我軍早被晉軍攻滅,還何談軍紀法度。”


    “公道”二字抵上千言萬語,帳中諸將中超過三成是趙遜部下,趙遜擊潰晉軍騎兵他們親身經曆,奪占肥城也都有功勞。如果鼎煬侯連魏賢的功勞都能不認,那其他人的功勞又怎麽算。


    事情發展到這裏,鼎煬侯騎虎難下,隻感覺腳下台階被抽了個一幹二淨。所有人目光此時紛紛看去他臉上,眼神是複雜的,即便是他的嫡係部將陸敬,此時也是緘默不語,不是他不想幫鼎煬侯,而是他若是開口,其他人又如何看他。


    畢竟過江以來他與鼎煬侯寸功全無,趙遜則又搬出“公道”,顯然不論如何開罪趙遜都是說不過去的,更何況趙遜還高他一級。


    此時帳內一片寂靜,鼎煬侯張雋想是說不出話,或是他也不知道說什麽,正值眾人沉默之際,卻聞百裏燕一聲冷笑:


    “嗬哈哈……”


    鼎煬侯陰鬱著臉色,此時更是不快:


    “咆哮本侯藐視軍法,魏賢,你可知罪。”


    “嗬嗬!”他繼續冷冷笑著:“在下早在晉國便有所耳聞,鹹國之內相互攻訐攀比爭功之風,不亞於風月場之妓女,但凡是丁點的蠅頭小利便能同室操戈。此前叛賊奉陽君薑赫如此,如今看來鼎煬侯也是此輩。”


    “安敢口出狂言,來人!”


    “諾!”左右親兵上前。


    “給本將拖出帳外,先領軍棍八十,而後關入死牢!”


    “諾!”


    親兵刀劍齊出,往百裏燕脖上一架,順勢上前解除鎧甲佩劍,正要押出帳外,趙遜已忍無可忍,厲聲說道:


    “鼎煬侯,魏賢乃我部下,即便要處置,還輪不到張將軍處置。若有異議,你我各自上書大王陳述詳情,此事交由大王裁決,張將軍意下如何。”


    鼎煬侯冷冷看著趙遜:


    “哼!今日便是看在趙將軍麵上,將他打入死牢,待日後再行發落!”


    說罷,鼎煬侯一揮手,親兵押著百裏燕離去。


    八十軍棍別說是人,就是頭熊都能活活打死。鼎煬侯看似是退了一步繞了百裏燕死罪,實則八十軍棍真要是掄下來,也還是個死,沒人能受得了八十軍棍。


    此時帳內氣氛已冷,趙遜拱了拱手說道:


    “決戰在即,還望鼎煬侯三思而行,本將告辭了!”


    話音落下,趙遜轉身而去。鼎煬侯一氣之下,踹翻了身前桌案以泄私憤。


    百裏燕被押出大帳不久,便是被關入了輜重營的囚車裏,說是囚車,其實是木棍捆紮的木籠,用以關押受刑和懲罰士卒,亦或者準備殺頭的兵士。


    進籠不久,趙遜緊隨而至,百裏燕垂著頭,一息哀歎:


    “趙將軍……”


    “莫要擔心,鼎煬侯斷不敢為此事殺害於你,他若強行治你死罪,本將定將呈報大王。”


    “謝將軍。”


    “莫要謝我,本將該謝你才是。原打算擊潰晉軍班師後開設幕府,將你收入門下,隻是未曾想到,鼎煬侯嫉賢妒能要殺你,都是本將一時疏忽。


    你本是校軍郎,我問計於你,雖不和法度,卻並無不可。隻是不曾想鼎煬侯竟如此貪功冒進,唉……”


    趙遜一息長歎,他何嚐不知,鹹國攻訐之風橫行,若非常年有戰事,怕是鹹國早便是四分五裂。想到這裏,他又說道:


    “你安心歇息幾日,我想這幾日大軍定要做修整,而後再戰。隻是此戰我隱隱預感不祥,怕是大戰之後從此一蹶不振。”


    “將軍莫要灰心,在下還有一計,隻是兇險萬分,將軍定要把握得當。”


    “是何計策。”


    “韓合退至杜陽,其定不敢將中軍屯駐杜陽。杜陽城小池淺,即便依托晉軍主力,久攻之下定然城破,故而韓合定會將中軍移至城外,一旦杜陽失守,他可全身而退至合池,與合池守軍匯合,而後站穩腳跟以圖再戰。故而攻打杜陽關鍵,便是攻破中軍。


    而此番乃是決戰,韓合尚且不知在下變故,因而會有所忌憚。前番因晉王三子姒昌偷襲失敗險些被擒,決戰之下韓合斷然不敢令姒昌出戰,而是讓其守在中軍帳。


    故而將軍若是有機可趁,大戰之際可令騎兵偷襲中軍,哪怕無法攻破,韓合必調兵前往救援,如此杜陽正麵之敵便有可乘之機。”


    “此言有理。”趙遜認同道,接著又說:“杜陽一戰必然慘烈,韓合即便有決心一戰,其定是要預設退路,將中軍帳設於城中並非上策,一旦城破,難以及時逃脫。將中軍設於城外便是上上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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