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公叔闊為晉國設計的霸業方略之一,之二就是韜光養晦圖謀誌國,二者成其一,便可問鼎中原。


    此計伍算在看過晉國水軍之後已有洞悉,現在公叔闊借口為了梁國為天子,顯然是欲蓋彌彰。


    但轉念一想,伍算此番出來是為砡工派謀取實惠的,要是空手而歸,非得被掌門數落一頓。想到這裏,伍算接著說道:


    “造船之事不過舉手之勞,但不知晉王何以為資。”


    聞聽伍算鬆口,晉王臉色略浮喜色:


    “隻要大師開口,本王絕不吝惜。”


    晉王誠然接受,此時公叔闊接話說:


    “大王且慢。”


    “相國有何不妥。”晉王質疑。


    “待老臣問於伍算大師,大王再答應也不遲。”


    “既如此,相國請。”


    公叔闊擔心伍算獅子大開口,遂是打斷晉王。思釀片刻,公叔闊單刀直入挑明了話題:


    “伍算大師若要酬資,唯兩物不可取,其他金銀珠寶美女,桑田阡陌盡可取用,隻要大師寶船能夠載走,老夫絕不阻攔。”


    “相國但說無妨,老夫願聞其詳。”


    “一者鐵器,二者煤石,此二物大師不可取外,其他寶器盡可相送。”


    “嘶……”伍算頓感棘手,他要的無非就是鐵和煤,公叔闊不給,讓他怎麽交代:“相國唯獨不讓取此二物,是何道理呀。”


    “鐵乃金中致精致銳之物,受製於人豈不反受其害。”


    “煤石又何故。”伍算追問道。


    “煤石可煉精鐵,勝木炭二十倍,此二物若是流與他國,豈非作繭自縛。”


    “老夫隻求煤石,如此可否啊。”伍算退而求其次。


    “亦不可。除此二物,其他任憑大師盡取。”


    公叔闊寸步不讓,這讓伍算束手無策。


    他此行出山就是替砡工派物色煤炭和鐵礦,之前去了誌國、鹹國都打聽過,同樣管製森嚴,根本就不讓買。砡工派總部地域狹小,既找不出鐵礦,也找不出煤,在鐵器逐漸走俏之際,砡工派內部一直謀求更高的精鐵技術,因此需要長期大批量供應鐵礦和煤。


    在生產力和技術低下時代,礦產資源絕大多數都深埋於地下,極少有露天礦場,即便有,也非常少。能夠被發現,基本上都是偶然發現,並沒有出現較為專業的探礦技術,基本都是憑運氣。


    晉國到目前為止,就發現若幹大型鐵礦,煤礦並不多。而鄰國誌國為什麽兵強馬壯,究其根本誌國鐵質兵器數量更多,誌國擁有首屈一指的大型鐵礦就有五座,煤礦三處,小礦二十處以上,位列各國之首。


    鐵礦多,煤礦多,就意味著裝備有了代差,一交手就能分出高下。晉國勵精圖治隱忍至今,就是在秘密囤積鐵質兵器,待到有朝一日殺誌國一個措手不及。


    於是鐵、煤不光在在晉國嚴格管製,其他諸侯大多如此。


    當年西海四國為何慘敗於衛國,就是西海四國沒有一處鐵礦,衛國僅僅裝備四萬鐵質兵器的重步兵,和一萬鐵器精輕騎兵,就牽製了四國二十三萬輕步兵,效率不可謂不高。


    當然,用兵方略也很重要,打仗最終打的還是人。


    公叔闊一斤鐵,一塊煤都不給,當然也是有考慮的。


    伍算既然願意給晉國打造戰船,要價就不會低,如果敞開了讓伍算拿,損失存貨事小,暴露晉國戰爭潛力和鐵產量事大。如果被誌國掌握到晉國煤鐵的產量,就有可能先發製人打擊晉國,公叔闊作為晉國總設計師,當然不能不防。


    這樣一來,伍算的算盤也就落空了,但公叔闊還想讓他替晉國打造戰船:


    “伍算大師,為何非要煤、鐵,其他錙銖何以不入公之法眼。”


    “此乃掌門所托,老夫也甚是為難,此番出來已逾一年,卻毫無所獲,老夫有何麵目去見掌門。”


    砡工派門規森嚴,掌門是砡工派最大首領,但凡砡工派子弟必須無條件服從掌門意誌,貫徹砡工派思想,子弟但凡在列國供職,謀取利益,必須共享繳納一定數量的酬勞和薪資返還給砡工派。


    伍算這等大師作為砡工派頂尖工匠,地位舉足輕重,門派利益麵前掌門有一票否決權。


    伍算道出原委,公叔闊突然大笑:


    “嗬哈哈……”


    “相國何故取笑老夫。”


    “本相並非取笑伍算大師,隻要大師助我晉國打造水師,非但分文不少大師,將來必有煤、鐵、錫、銅資以重謝,不知大師以為如何。”


    伍算心起警惕,他問:


    “相國這是何意啊。”


    “伍算大師無非看重煤、鐵,此二物現在不可取,將來未必不可取,隻要大師助我晉國建成無敵戰船,事成之後煤、鐵二物十年之內大師必得此二物。”


    公叔闊打算的很好,打造大批量戰船,少說也要五六年才能成軍,再過十年也就是十五六年,這都不知道猴年馬月的,到時候甭說公叔闊已經不在人世,恐怕伍算大師也駕鶴西去了。現在是空口無憑,但是在此之前金銀珠寶還是照給,到時候砡工派來討債,可有可無。


    可這樣一來不就失信了嗎?


    呸,政治有屁個信用,更何況老夫給錢了啊,你們不也拿了嗎,幹嘛非要現貨。


    再退一步說,有十五六年時間,足夠晉國積蓄力量與誌國、衛國打幾仗,等打贏了,誌國緊挨著晉國邊境三百裏不到的地方就有座鐵礦,屆時占了此處,用以還債豈不正好。


    此時伍算一想,好像不吃虧,既能拿錢,將來還能拿現貨,有什麽不好的呢,於是伍算道:


    “此事需老夫即刻修書一封詢問掌門,若是掌門允諾,老夫便替晉國打造戰船,若是不允,老夫也愛莫能助。”


    “如此甚好。”公叔闊喜形於色,隨即奏明晉王:“大王,既然已得伍算大師首肯,大王當即刻擇合適人選,攜金銀美玉前往砡工派通好。”


    “好,寡人準奏。嗬哈哈……”晉王大悅,隨即目光落在自始自終跪坐伍算一側,沉默寡言的塞騫說:“還有一事,不知相國意下如何。”


    “大王可是想聘塞騫大師為習教,操練宮衛。”


    “正是如此,但卻不知塞騫大師意下如何。”


    話題轉到塞騫,塞騫搖搖頭直接給否了:


    “在下無心官爵,多謝晉王一片美意。”


    “這個……也罷也罷。”


    晉王心裏最中意的還是塞騫,塞騫作為槍術名家,由其操練晉軍槍陣,遠比伍算來的劃算。塞騫一口迴絕,也就沒了商量餘地。


    四人又聊了許久,約莫中午之際,公叔闊送二人出宮,隨後又見到晉王:


    “大王,何故要留塞騫,此人乃禦客門人,留於晉軍並無實用。”


    “令其操練大軍,有何不可。”


    “大王此策不妥。老臣鬥膽問大王,禦客自古守而不戰,大王可知為何?”


    “不知,請相國賜教。”


    “禦者守也,禦客遊走天下打抱不平,素不依附列國,這是禦客門規,亦是禁令。若有禦客入仕,即被禦客逐出門外。若是助紂為虐,禦客群起而攻之,想當年西海之國何以裂土,起因便是禦客助紂為虐,禦客門人鋤奸衛道,殺了冀王,大王難道不知嗎。”


    “相國是將寡人比作當年冀王!哼,豈有此理。”


    晉王不快,拂袖踱了幾步,公叔闊連忙解釋:


    “大王,天下但凡戰禍,豈有不死人,不劫掠的道理。禦客行俠天下,最見不得的便是殺伐掠城。不殺伐,不掠城,何以稱霸,何以消耗他國實力。將塞騫留於身邊,無異於同猛虎同榻,不可不慎呐”


    “嘶……”晉王脊背一涼,頓覺有理:“相國所言有理,相國接著說。”


    “此番塞騫南下宋國,定是為金雪狄進犯南境一事打探消息,若是強留塞騫,屆時禦客向大王請命起兵伐金雪狄,大王作何打算呀。”公叔闊一言,晉王無言以對。


    禦客門規森嚴,子弟終身不準入仕從軍,違者逐出禦客門,從此形同陌路。


    而且禦客做事死板,死搬教條,有點一根筋,無論禦客門中何人因何緣故加入列國,母國也不例外,隻要戰爭中有點出格的行為,諸如劫掠啊、qiangbao啊、搶糧之類,都被視為無道暴政,禦客門立馬出動刺客,輕則刺殺主將,重則斬首國君。


    當年的冀國,也就是現在西海四國和衛國,原是一個諸侯,冀國當年聘請了禦客,在與孫國爭霸交戰之際,縱兵淫掠,結果禦客就把冀王給刺殺了,導致冀國一分為五,出了一個“五家分冀”的典故。


    禦客起源可追述到梁朝分封諸侯王的早期,由於梁朝統治力衰退,導致西海三蠻崛起,南方千嶽山脈以南的“金雪狄”,兩族大舉犯境,梁朝無力抵禦,各地諸侯忙著搶地盤,無暇顧及外夷入侵。


    禦客是民間有識之士,在砡工派等江湖流派資助之下起家的民間組織,早期是為了穩定南方千嶽山邊境而組建,後來轉而成了尚武流派,以解危濟困為己任。


    晉王欲留塞騫在軍中效力,在公叔闊看來就等於背了定shizha彈,萬一日後金雪狄來犯,中原各國聯兵南下,禦客要求晉王出頭做出頭鳥,晉國屆時答不答應。


    答應,晉國吃力不討好,空得一個道義上的虛名。不答應,就得被貼上不義的標簽,弄不好還有殺身之禍。沒事找個虱子背身上,這不是自討沒趣嗎。


    在公叔闊反複開導勸說之下,晉王最終打消了強留塞騫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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