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隊,他還是個孩子,未來還有那麽長時間,既然可以好好活著,為什麽要見死不救?既然讓我遇到他了,那就是他命不該絕,我不覺得我做錯了。”


    “算了,現在不是爭這些的時候。”方明皺起眉頭,“如今三殿下一黨皆已伏誅,京都渾水未散,那邊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剛才你堅持要救那個小乞丐,本來就耽誤了時間,他既然醒了,我們也給了他食物和水,便算是仁至義盡,現在無論如何都應該出發了。”


    輕舟歎了口氣,最終還是點點頭。


    身為糾察員,本來就應該以任務為重,而她還在實習期就敢出手去救所謂無關緊要的人,方明完全能夠以她多管閑事為由,將她的轉正時間推遲,現在隻是叫她不要再耽擱時間,已經是一種袒護,她不能不知好歹:“知道了,我去和他說一聲再走,免得他空等半天。”


    迴到河邊,輕舟的目光投向火堆旁,卻見空無一人,沈翊淮似是已經離開了。


    “輕舟,好了沒?”


    “哦,好了好了!”隨手救一個乞兒不過是個小插曲,見他走了,輕舟也沒太放在心上,將火堆滅掉後轉身離開,繼續踏上前往京都的道路。


    夕陽的最後一絲溫暖熄滅,沈翊淮一手抱著懷裏還沒吃完的麵包,另一手舉著從剛才的火堆裏順出的火把,跌跌撞撞地找尋著迴破廟的路。他不知道輕舟他們之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但他聽到了“京都”二字,猜測那兩人可能與京都的某些勢力有關,而他身為沈家的漏網之魚,最好的選擇是不要與他們沾上關係。何況他們之中還有人並不待見自己。


    沈翊淮心知肚明,他應該離開。


    孤零零的小孩獨自走在荒郊野外,冷風穿過單薄的衣服,吹得火焰險些熄滅,也讓他不由得瑟瑟發抖。


    “轟——”雷聲在頭頂炸響,傾盆大雨瞬時降臨,沈翊淮無處藏身,手中的火把很快被熄滅。又不知走了多久,破廟的輪廓隱約出現在視野中,他捂緊懷中的麵包,想著娘親很快就不用挨餓了,腳步都跟著加快了不少。


    “小少爺!別過去!”


    暗處突然伸出一隻手,分明是瘦弱的,在此刻卻十分有力地將他拽了迴來,仿佛拚盡了全部力氣。沈翊淮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麵包掉了出來,很快吸飽了冰涼刺骨的雨水。他下意識伸手想把它撿起來,卻隻撈到軟塌的碎片。


    消失了大半天的丫鬟竟又出現在了這裏,她身上有許多傷痕,此時還在一邊咳嗽一邊勸阻:“小少爺,廟外有官兵把守,不能過去!”


    “你說……什麽?”


    沈翊淮呆呆地抬起頭,便看見那原本鮮有人至的破廟火光衝天,訓練有素的士兵將其包圍了起來,手中的兵刃反射著寒光。他看不見娘親的身影,耳邊卻好似響起了無數哀嚎聲,震得他耳膜生疼,他渾身都開始抖起來。


    “娘親……娘親!”


    沈翊淮不作他想,下意識就想往那邊去,卻被丫鬟死死摁住:“小少爺!使不得啊!姨娘已經被抓起來了,他們很快就會搜查這周圍的,您快跑吧!”


    丫鬟將一個布包塞到他懷裏:“奴婢白日裏昏了頭,竟想著丟下你們,還請少爺恕罪!少爺,這裏麵都是奴婢拿出來的細軟,您拿好了,隻管往南逃,去江南找怡紅樓的竹月娘子!她會庇護您的!”


    沈翊淮一直沒能想明白,這丫鬟為什麽會在逃跑的路上折返迴來救他,還替他拖延了那些士兵搜查的速度。或許是因為林姨娘的一飯之恩,使得她的良心時刻受譴責;又或是因為逃奴的身份走到哪裏都不會有好下場,還不如迴來搏一搏。


    此後的日子裏,每當他會想起這個連樣貌都早已在記憶中模糊的丫鬟時,內心總是複雜的。正如這天的雨夜,才獲得陌生人短暫善意的他原以為接下來的日子不至於那麽難捱,卻不曾想等待他的是失去一切,讓他既珍惜輕舟給予的那點微末溫暖,又害怕迴憶那天的場景。


    大火將破廟化為了灰燼,同時也燒掉了他對未來的希望。


    沈翊淮最後還是沒有去江南。沈家的禍事不該牽連旁人,即便是那位竹月娘子願意接濟他,他也不願去給人家添麻煩。丫鬟塞給他的細軟還沒來得及花,就被路過的流浪漢搶走,他混在一堆乞兒之中,像一條真正的流浪狗,用尖牙和利爪去搶奪食物,用超乎常人的狠勁活了下來。


    朝代權力更迭,過去的血腥髒汙都被埋藏在光鮮亮麗的外表之下,無人知曉沈家的唯一的血脈在過著這樣的生活。沈翊淮也曾想過複仇,但他一個人的力量太弱小了,他甚至都不知道最該恨的人是誰。


    是先帝嗎?是三殿下嗎?還是沈家?


    好像算到最後,那些可以寄托怨氣的人都已經化為了一抔黃土,隻剩下沈家小兒還在。


    四年時間匆匆而過,沈翊淮早已習慣混在乞兒堆裏的生活,甚至摸索出了一整套偷雞摸狗的手段,指揮著手底下的乞兒們去執行。林姨娘忌日那天,所有乞兒都知道他心情不好,紛紛躲開,隻剩下他一人躺在破草席子上望天。


    也就是這一天,他看見旁邊的小巷子裏走出了幾個服裝怪異的人,有男有女。沈翊淮天生聰慧,過目不忘,九歲時就已認得不少字,也跟著林姨娘讀過書,即便是到現在,他也經常一個人偷偷用手指在空中虛畫寫字,用這種方式來紀念和娘親在一起的那些時光。可當那群人的麵前憑空出現一層會發光的東西後,他隻覺得上麵的文字看似眼熟,細瞧又不大認得,實在是奇怪得很。


    那些人毫不遮掩光屏的存在,也不在乎路人的指指點點,反而當街爭論了起來,似乎是因為在某些事情上存在了理念的不合。沈翊淮隻瞧了一眼便不再看,絲毫不想知道這群奇怪的人在吵什麽。


    直到他再一次聽到那個詞——高塔。


    記憶如潮水般湧現,夕陽下女孩的笑容隨之浮現在腦海中,無論迴想多少次都是那般的耀眼,讓他覺得這世間總歸還是有幾分值得留戀的地方,而他也常常在心中祈禱,希望那位善良的姐姐能夠平安順遂,一生無憂。畢竟除此之外,他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去報答那位萍水相逢的恩人了。


    高塔的出現讓沈翊淮再也坐不住了。


    預備教育部的人說,高塔選擇的是小說裏的那些滄海遺珠。他們的能力和天賦遠遠超出主角,然而為了保護主角至高無上的地位,除非有劇情設計,否則像他們這種沒有絲毫戲份的路人,最終都會因為有可能蓋過主角的風頭而落得早夭的下場。


    沈翊淮可以選擇不加入高塔,隻是礙於世界規則,他有可能一輩子都爬不出貧民窟,更有可能來不及成年就死去。生活本就夠糟,他本不在意生死,隻是當知道高塔確實存在的那一刻,他就有非加入不可的理由了。


    前往高塔之前,預備教育部的人詢問了他的姓名,好進行資料備案。


    他說:“我叫雲林。”


    輕舟去何疾,已到雲林境。


    他想,我們終於又要見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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