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雀山巔,某處靜謐的小院內,苦澀的藥味像是沁入了石磚木梁中,哪怕是燃香也無法將其驅逐幹淨。丫鬟從小廚房內端出剛煎好的藥,進了主人的屋子,而屋內的另一名丫鬟則將床帳拉起,輕聲唿喚著床榻上的人:“夫人,該喝藥了。”


    周夫人緩緩醒來,眼中流露出幾分懵懂的神情,配著她那副蒼白的麵孔,著實有些令人憐惜。然而丫鬟們早已司空見慣,隻是依例行事,將藥一勺勺給她喂下去,而後又讓她躺下休息,紗帳重新落下,將她封鎖在一片昏暗之中。


    端藥的丫鬟帶著空藥碗重新迴到廚房,開始準備周夫人晚上要喝的藥。


    方日升來的時候,院子裏空無一人,而他對此一點也不意外,邁步進了屋內。守在周夫人身邊的丫鬟看見他,忙起身行禮,之後被他支了出去。


    “婉瑩,我來看你了。”他掀開紗帳,看見周婉瑩熟睡的麵孔,臉上倒是沒有什麽情緒,隻瞧了那麽一眼,就把紗帳重新遮掩起來。


    他的聲音沒有太多起伏,就像是在例行公事,將最近的事情一一道來:“等百家大會之後,我便會定下曦兒和無攸的婚事,擇良辰吉日讓他們完婚。那個時候你應該不會出席,畢竟你又不是曦兒的親生母親。看在你以前盡心照顧她的份上,讓你知曉此事,也算圓滿。”


    跟蹤方日升來到這的輕舟在院外找了棵爬上去坐著,控製著監視器以觀察屋內的情況。聽見他的話,她不由得挑挑眉,好奇他還會再說出些什麽來。


    在這個世界裏,極少有人知道方純曦的身世。人人都以為她是方日升與周婉瑩生下的女兒,殊不知方純曦其實是孟予芙所生。


    而這牽扯到的一大段往事,也是方純曦在重生之後才查出來的真相。


    六十多年前的孤雀山還是血色彌漫、陰森黑暗的歪門邪道,幾乎是人人得而誅之。當代孤雀掌門欲煉邪功,不僅從山下擄掠大批幼童,還不放過自家的弟子。孤雀門風冷漠,隻要事不關己,從來沒人會為同門喊冤,因為嚴格意義上來說,孤雀弟子是沒有朋友的,他們隻知道燒殺搶掠,並向掌門看齊,正經功夫不練,各種歪門邪道卻練得風生水起。


    方日升便是在這樣的情境下被擄上山的。彼時他還隻是個五歲孩童,懵懵懂懂之際就要去送死,別人都在哭,唯獨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老掌門,毫無畏懼之感。老掌門覺得有趣,正巧孩童擄多了,於是就把他留下來先關著,等到下次再用。


    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還沒等到下一次修煉魔功,老掌門就死了。新繼任的女掌門是他的弟子,據說和老掌門曾經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不過這在孤雀山著實算不得稀罕事,所以沒什麽人在意。


    新掌門與老掌門不同,她練其他的邪功,不需要用孩童祭天,於是方日升便活了下來,成了孤雀的小弟子。孤雀山沒有同門恭敬有禮的規矩,他總是受欺負,本以為未來都會沉浸在這樣的黑暗之中,直到他看見了人生中的第一縷光。


    不染纖塵的少女笑著朝他伸出手,將他拉起來,而他卻因為害怕弄髒她白淨的手,即便再不舍,也要將手抽出,甚至自卑到不敢抬頭多看她一眼。


    孟予芙捧起他的臉,用手帕替他擦幹淨臉上的血,溫柔的聲音如同春日裏飄落的柳絮,輕輕地落在耳邊,牽動了少年的心:“不要怕,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的。”


    少年終於忍不住抬起了頭,瞧見了她眼底的善意,也從她的眼裏看見了肮髒的自己。


    那一天,他還是逃了。


    方日升知道自己配不上孟予芙。她是流樂閣的首席弟子,芳名遠揚,身邊不缺青年才俊擁護。即便她還沒有良人相配,但就算是有喜歡上什麽人的那一天,也絕對不會是他這個肮髒的孤雀弟子。


    人人喊打,過街老鼠。


    隻不過是因為不認得他的身份,她才會伸出援手。


    這對於生性良善的孟予芙來說,隻不過是行路中途的一個小插曲,在她的整個人生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對於方日升來說,卻是讓他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白月光。


    他想要將月光攬入懷中。


    所以當再一次被欺辱的時候,他爆發了。不再隱忍的代價是幾條人命的逝去,第一次殺人的方日升愣怔著看著雙手的鮮血,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哀。


    女掌門瞧見了他的狠勁,驚詫之餘對他多了幾分好奇,便將他提為身邊陪侍。


    方日升忍著惡心,一邊服侍掌門,一邊偷學功法,並且比所有人都要狠辣。他得到了掌門的認可,最終被收為了掌門首徒,而孤雀眾弟子再也不敢欺辱他,隻會懼怕他。


    他瘋起來的時候,沒人可以幸免。


    方日升想,至少在門派名義上,他是孤雀首徒,孟予芙是流樂閣首徒,這算是門當戶對了吧?


    可沒過多久,他便得知了孟予芙有了心上人的消息。他滿心悲憤,連夜下山之後看到的,是流樂閣首徒靠在凡人書生肩上,滿眼甜蜜,那是他從未見過的風情。


    然而孟予芙在看見他身上的孤雀弟子服時,第一反應是拔劍刺向了他。


    她沒有認出他。


    方日升沒有躲,甚至直挺挺地往前迎了上去,在孟予芙驚詫的目光中讓劍刺入了自己的胸口,血濺到那張他日思夜想的臉上,像極了一朵花——一朵紅中帶著黑氣的、在陰溝綻放的花。


    書生在看見血的那一刻便別過了眼去。方日升的餘光瞟到他的動作時,腦海中隻有一個想法。


    孬種,你不配。


    方日升對孟予芙的欲望終於上升到了非得到不可的程度,即便他知道孟予芙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他也絕對不會放手。


    孤雀掌門名義上認他做弟子,實際上還是把他當作寵愛的對象,從未傳授給他什麽東西,反倒是陳長老對他照顧有加,將自己的絕學傳授給了他,而他在隱忍已久之後,終於找到機會,將掌門殺死,並取而代之。


    殺人奪位一事在孤雀山並不罕見,這也就意味著想扳倒方日升的人很多。饒是方日升修為大有進益,也無法立刻壓製住孤雀上下。自顧不暇的他隻好暫時放下了對孟予芙的監視,先鎮住滿山的邪氣。


    直到三年後,方日升才出手。


    彼時孟予芙仍與那書生安歲鳴濃情蜜意,隻是礙於修仙者與凡人終究不同的問題,二人遲遲沒有要成親的意思。其實就算孟予芙不介意與凡人結親,流樂閣也是堅決不會同意這樁婚事的。


    方日升過了三年提心吊膽的日子,好不容易能放心下山尋她,卻撞見他們的約會,當下大怒,險些將安歲鳴當場打死,而後又將孟予芙擄迴了孤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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