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亮前的幾個小時,兩人沒有再入眠,卻也都沒有開口,各自為了不讓對方擔心而假裝熟睡。


    真是惱人的初秋啊!


    完全陌生的公司、陌生的員工、同事和陌生的辦公室、辦公桌椅,對於眼前的一切,諸星彥半點印象都沒有,很難相信自己以前曾在這地方工作多年。


    「學長,請喝茶。」林雲嘉端了一杯綠茶進來,杯口還冒著白煙,就擺在辦公室中央偌大的桃木辦公桌上。


    站在窗邊觀景的諸星彥緩緩轉過身來,神情複雜地望著她和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葛湘婗,還有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


    「我真的在這裏工作很多年了嗎?」他提出質疑,神情一片茫然。


    「是的總經理,打從總裁退休之後,你就接任他的工作至今,算算已經有四年了。」那名陌生男子出聲迴答。


    「你是……」睞了男子一眼,他的腦中還是一片空白。


    「我是周創鬆,原本是你父親的秘書,自從你接掌公司之後,在總裁的授意下,我轉任你的特助。」周創鬆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眸中有著深深的惋惜。


    好好一個優秀的年輕人,竟就因為一場車禍失去記憶,這是他從來都沒想過的事,隻能說造化弄人。


    「周特助,不必為我感到難過,除了沒了記憶,我一切都還好。」他輕笑,沒忽略周創鬆眸底的同情。


    周創鬆愣了下,驚異他較以往更為敏銳的洞察力。「不好意思。」


    「不需要道歉,反而我得拜托你,未來我恐怕會給你增添許多麻煩,還得請你多擔待。」他極誠懇地向周創鬆提出請托。


    這工作對現在的他來說,無疑是個全新的挑戰,他一點把握都沒有,著實有先行「拜碼頭」之必要。


    「不,請別這麽說,這是我分內該做的事,我一定傾盡全力幫你。」周創鬆不敢怠慢地釋出善意。


    諸星彥深深看他一眼,接著露出笑容。「謝謝你。」


    周創鬆頷首,退到一旁。


    「坐啊學長,坐在你坐了四年的辦公桌前,說不定你會想起什麽也說不定!」


    林雲嘉建議著,上前拉住他就往桌前推。


    她承諾過會盡心幫助學長恢複記憶,所以她這小小的設計助理趁著設計師沒交代工作給她的當口,趕忙偷閑跑到總經理辦公室來。


    她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她想讓學長多碰觸他辦公室裏曾經最常使用的東西,或許能對學長產生某種程度的刺激,搞不好有助他恢複記憶;所以她才會借著學長和自己淺淺的交情,甘冒被學長fire的危險,死皮賴臉地留在總經理辦公室攪和。


    諸星彥錯愕,不太習慣雲嘉的熱情,他不安地睞了葛湘婗一眼,發現她對自己點了點頭,這才深吸口氣,從容地踱至桌前坐下。


    「唔??真是張好桌子!」一坐下,大掌撫上桌麵,立即感受到實木桌的結實,他不覺讚歎了句。


    「那是你父親在你接任之前,特地去桃木的原產地挑選的。」周創鬆向前一步,在一旁出聲說明。


    「我爸特地去挑選的?」他挑眉,意思是他父親對他很重視嗎?不知怎的,他竟有種不以為然的感覺。


    「是。」周創鬆點頭,在擔任諸星彥的特助之前,他其實在諸星雲身邊待了更久的時間。「總裁經常在屬下麵前誇獎總經理,對你有相當大的期許。」


    「是嗎?」他微蹙了下眉,很快又扯開嘴角輕笑,笑意卻不曾到達眼底;表情轉變迅速得幾乎不曾讓人察覺。「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周創鬆點了下頭,閉上嘴退迴原處。


    「對了學長,我這裏有幾張照片,是同學在畢業舞會上幫我拍的。」林雲嘉由口袋裏拿出幾張照片放到桌上給他看。


    「什麽畢業舞會?」那又是什麽?不知道的事一件件接連不斷地跳出來,都快把他的頭給塞爆了!


    「大學的畢業舞會啊,你當時還是雲嘉的舞伴呢!」葛湘婗湊了過來,她可沒忘自己是「牽線」那件事的媒人。


    「我是雲嘉的舞伴,你呢?」他的眉心聳成一座小山,另一個疑問隨即冒出。


    「為什麽我的舞伴不是你?」


    他知道她和雲嘉是同學,兩人理應同年畢業,既然他出席擔任雲嘉的舞伴,那她呢?她的舞伴又是誰?


    這問題問得尖銳,讓葛湘婗和林雲嘉都有點尷尬,一時間兩人都噤聲不語,周創鬆見狀體貼地退出辦公室,將空間留給三個年輕人。


    林雲嘉不出聲是因為他的問題似乎透出些許異樣的端倪,學長好似認為湘婗的舞伴應該是他,不該是別人。


    現在討論這話題顯然遲了,但有趣的是學長這個問題本身所代表的意義——莫不是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出現了變化?否則學長理應不會問這樣的問題……她還是靜觀其變,免得說錯話可就代誌大條了!


    而葛湘倪之所以不開口,是因為經過昨夜,她和諸星彥的關係丕變,倘若她明說當時的她根本沒把他當成對象,天知道他會不會抓狂?故而她也沒敢作聲。


    就在這僵凝的時刻,門上傳來兩聲輕敲,接著張東凱走了進來,手上拿著最新一期的設計月刊。


    「你們都在啊!總經理,最新一期的設計月刊,你有空看……」張東凱見「全員到齊」,不禁露出笑臉,上前把月刊放在辦公桌上,不經意看到攤在桌麵上的照片。「咦?這不是你們的畢業舞會,怎麽有照片?」


    「你知道?」諸星彥猛地抬頭,眯著眼盯著他。


    「知道啊!那天我也在場。」張東凱沒察覺氛圍有異,天兵地有話直說。


    葛湘倪心口發顫,暗中朝他猛眨眼,林雲嘉在一旁簡直快暈了,又不能直接叫他閉嘴,局促不安地清了清喉嚨。


    「那天你為什麽在場?」無視林雲嘉的幹咳聲,諸星彥挑明了問。


    「我是湘婗的舞伴啊!」張東凱一根腸子通到底,先迴答了他的問題,才遲鈍地睞了雲嘉一眼。「幹麽?你感冒喔?」


    最近天氣多變化,這女人是怎樣,不會多穿件衣服嗎?都那麽大了還要人家擔心,真受不了!


    林雲嘉翻了下白眼,氣惱地懶得理他。


    「噗??」反倒是葛湘婗在一旁看著眼前三人宛如諜對諜的互動,忍不住噴笑出聲。


    她這一笑,林雲嘉僵化成石,而諸星彥和張東凱則是一臉莫名地同時望向她。


    「婗婗?」諸星彥眯著眼,不解地緊盯著她。


    「哎喲!你別問我,我自己說吧!」她聳了聳肩,大刺刺地往那結實的桃木辦公桌一坐,可穩的咧!


    她原本就不是有話不說悶在心裏的個性,不過憋了剛才那幾分鍾,她都覺得自己快憋出病來了,還不如直言暢談,還比較符合她的本性。


    「欸!那是總經理的桌子……」林雲嘉直覺想阻止,這樣坐在辦公桌上未免太沒禮貌了!


    「沒關係,讓她說。」諸星彥舉起手,不讓雲嘉壞事。


    半個多月來的相處,他明白葛湘倪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在醫院充當看護照顧他是一例,因衝動和他上床又是一例。


    就因為他深知昨晚的一切可說是他撿到的,由於她衝動和善變的性格,他才能天助自助地得到她,因此對這段才剛萌芽的愛情,他勢必得更加小心謹慎、用更多心思嗬護才行。


    倘若雲嘉這一插話,讓她改變心意閉口不說,那他可會被好奇心給殺死!


    她微挑秀眉,似笑非笑地斜睨他一眼。「哼,說就說。」


    於是她把畢業舞會的事從頭到尾敘述一遍,仔細得不曾漏失任何細節,包括當時的她,對諸星彥一點意思都沒有的心態都詳盡說明了,隻差沒有實地重新演練一迴。


    林雲嘉小心翼翼地盯著諸星彥臉上的神情,緊張得手心都冒汗了,卻看不出學長臉上有什麽變化。


    倒是張東凱,他一直在狀況外,壓根兒不懂葛湘婗為何還要把那天的事拿出來說。


    諸星彥神色不變地聽著葛湘婗的敘述,其間數度將視線凝結在桌麵的照片上,說書般的情節加上照片的畫麵,隱約似乎有些印象在他腦子裏浮現,越來越多情節飛掠而過、也越來越清晰……


    他的頭開始泛起若有似無的疼痛,額上也開始控製不住地冒出薄汗;他微眯起眼,小心地調勻唿吸頻率,不讓任何人看出他情緒的波動。


    「好啦!講完啦!」葛湘婗跳下桌子,拍了拍屁股,像結束一項任務般輕鬆;她將上身傾向諸星彥,皮皮地對他咧嘴一笑。「呐,我都告訴你了喔!還有什麽地方沒聽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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