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秋葵的聲音穿過莫大的太廟上空,在頭頂上迴響。


    廣目清楚的看到,屬於她臉上的絕望之色。


    他早說過,他會親眼見證她被世人遍體鱗傷的慘境,今日——那一幕終於在他麵前出現,他如第一日從結界中出來時,那冷傲之態,他俯瞰世人,本將她的卑微盡收眼底,可在聽到那聲‘我們輸了’時,他冷漠的眸子被暗光覆蓋。


    我們,從來就不是鳳秋葵與廣目,她心中那個位置,是千濟的。


    他感覺胸口像破了一個大洞,是冬日的寒風在不停的往裏麵灌著,他用手捂著那個地方,可任然沒有任何改變。


    代碧蘿走到他身後,輕聲告訴他:“仙主,收迴她身上的心之神魂,你再也不用受他對你的影響!”


    屬於千濟的心之神魂,擁有這世間最純潔堅定的執念,它可以令無情無欲的廣目也生出心來,按理來說,隻要廣目收迴這道神魂,那麽他便同時擁有千濟的主神魂與心神魂,四道神魂齊聚,力及上乘,成為世人畏懼的神,真正的神!


    他從覺醒那日起,他便為這一日籌劃著,今日終可如願,他絕不能讓心之神魂幹擾他,他摒棄心中傳來的所有不適。飛升來到秋葵麵前。


    秋葵隻著單衣,目光視死般堅定,說來可笑啊,她這一輩子,到死也充滿了無畏。


    廣目站在她麵前,他並不急於立刻取她神魂,如今天下,趙太子早已向他誠服,已無人可以阻擾他任何。


    他問秋葵:“你可悔了?”


    悔這無畏的一生,死亡相隨,初心破滅。最後終將人魂俱失。


    秋葵麵色平靜的迴答:“我早知這一天,隻是我以為,我曾有那麽一刻,改變過你,原來……我什麽都沒有改變!”


    “那你可曾後悔,妄圖改變本尊的心?”廣目再問。


    秋葵眸子緩緩上移,目光落在他那張早已看過千百次的俊美麵容上,她又一次仔細且反複地看過這張臉,因為她知道,這將是她最後一次了!


    “廣目啊,你曾有過後悔嗎?”


    “本尊不知後悔為何物!”他冷漠迴答。


    秋葵閉上眼睛,不再多說什麽。


    場下無數雙眼睛看著,廣目隻覺胸口的不適感越發嚴重,唯有快些收迴神魂,才能結束這一切,他攤開手喚出靈蓮,兩色靈光在手心綻開,將他的麵容照亮。


    他嘴裏默念了一句咒語,秋葵感覺自己的靈魂被一道力量牽引著出了體,但她卻沒有消失,而是來到了陰間之地。


    她抬眼一看,見到地仙山的石門就在前方。心頭有些疑惑,自己明明在江州的太廟內,怎會來了地仙山?


    她往前走,看見鳳初守坐在石階上,像是在等她前來。


    “弟弟招我前來?”她出聲問道。


    鳳初守沒有動,他告訴她:“姐姐知道自己要離開了,還放不下初守,所以神念遊離到了地仙山,你的魂體此刻正被捏在廣目手中!”


    秋葵聽後尷尬一笑,原來如此。


    她說:“你也知道,姐姐就要消失於這三界之中。其實你早就知道結局,對嗎?”


    鳳初守的眉眼中掠過一絲奇怪的光,那是她從未見過的。


    她時間也不多,既已是最後,那麽便將話說清楚吧,她開口問道:“初守,當年鳳雲煙闖入功德宮中殺魂,是從你那得知三百年後會影響薑無重的女子在功德宮中,你騙她的,對不對?”


    鳳初守沒有迴答,那張總是充滿童貞的小胖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她隻覺得陌生。


    “鳳雲煙之所以會變成這般,是你想看到的結局,若非如此,廣目也不會覺醒,廣目若不覺醒,薑無重三百年前也不會用自己的‘守’之神魂將廣目封印,更不會為了最後一搏讓自己的心之神魂為鳳家後人,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當年你對鳳雲煙撒了那個謊!”


    在秋葵說完最後這句話時,她腦海裏想到的是從前無數次,鳳初守在人前總愛強調的那句:鳳初守從不說謊,所言必真!


    是啊,他是地書,知天知地,可洞察世間無知之事,他說之言,怎能有假?


    可是,他當年確實說謊了,且那個謊言,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更是造成今日天下亂戰的罪魁禍首。


    鳳初守在聽完她的話時,開口道:“原來姐姐神念來此,並非是想初守了!”


    “初守,為什麽?到底為什麽?”


    他是她那個可愛又淘氣,一心惦記著陽間山水,糖葫蘆豬肘子的小胖子弟弟,他怎會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呢?


    若不是秋葵親眼見到他這副模樣,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為什麽?”鳳初守迴頭望了一眼地仙山崇高的山門,“在陰間,我是地書,數萬年受陰司祭拜,我看倦了他們為了權利爭鬥不休,他們尊我敬我皆是虛偽,隻因我是地書可為他們所用,可是我才是地書,這世間除了天書以外的非凡神君,我卻被他們控在地仙山,我能知天地之事又如何?我連那些輪迴路上悲苦的亡人都不及,他們尚可來世修行轉世為貴,憑什麽?我要讓這陰陽兩間都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神!萬年來,三界惦記我的族群有許多,所以萬年前陰司為了不讓我被盜,在地仙山上設了結界,那結界力量強大,三界之中,幾乎無力可破,我要離開地仙山必須得破掉此結界,哈哈,陰司這些蠢貨,他們以為這樣一個結界便能困住我嗎?我為地書,我自然知曉如何破掉此結界。”


    “如何破結界?”秋葵問。


    “兩間禍亂,神女心死,大乘落敗!”鳳初守十分得意的念出這十二個子。


    秋葵重複了一遍,細細思量這其中之意。很快便明了!


    兩間禍亂,是指陰陽兩間同時陷入亂戰之中,天地間的所有元氣將被混沌之氣衝破,這三界之中所有已成定局之事,便開始改寫;神女心死中是神女,並非是指誰,而是一個心懷善良的女子心死,開始遁入惡道,便是善改為惡;最後一個大乘落敗,大乘是三界之中所有靈修進階中的最高一階,所代表是三界之中的力量,當最強的力量落敗之後,便會有無數代替者蜂擁頂替,意識著新舊善惡的更替,所以當三界之中發生了這三件事之後,那道不可破的地仙山結界便破了!


    在此之前,鳳初守隻是一本供在仙台上的書,他並未化出靈身。


    鳳初守對秋葵坦白道:“當年離關飛升大劫失敗,對薑無重懷恨在心,我有意讓離關在陽間引鳳雲煙前往,說起來,鳳雲煙原本確實是一心從正道之人,可她一生受薑無重影響頗重,我便利用這一點在她心中製造了懷疑,她為了找到真相,一步步揭開了薑無重的結局,隻因她用情至深,不忍看薑無重會淪落成那般,所以寧可舍棄自己,也要殺了那些功德魂,因此惹怒了陰司,誓要誅殺她,原本她的魂被薑無重打散了。是我指點嶽慕雲花了數年時間,才將她的魂魄收集完成,至於你鳳家走陰術的黑秘術,也是我告訴她的!”


    秋葵安靜的聽著,心中的起伏可想而知。


    她從前還很疑惑,為何嶽慕雲可以活那麽多年,並且在陰間有不少耳目,他為鳳雲煙四處奔走,為她收集被薑無重打散的魂魄,殺人害人,甚至還能在天下玄門中,將神山老仙的名號傳得響當當,皆是受地書的指引!


    “那我呢?”秋葵困惑的望著他,她想到第一次見鳳初守,後來帶她迴陽間,他們相伴相護,真的親如姐弟,她從前竟一絲也未看出來,她所受的這些苦,都是拜這個可愛天真的弟弟所賜?!


    一提到有關她的這部分,鳳初守先前向是在炫耀自己功績的神情有些許變化,他說:“你在臨江城喝下斷魂水死後,在陰人路上被算計,當時算計你的確實是西方鬼王王真人,不過他極其愚蠢,他能想到的計謀,皆是本尊故意引他施下,為的便是將你引入風雲城,好將大乘修行者薑無重引到陰間來,帶我去陽間!”


    這一點,秋葵已然猜到多時,並沒有特別驚訝。


    他停頓了片刻才繼續講道:“那道困我的結界最後一界,大乘落敗。便是指的薑無重,原本三百年前,薑無重便該敗了,但他卻將自己的心之神魂分離出來,為自己再現世做了準備,他不算真敗,所以困我的結界也沒有全部解開,我要看到的,便也是鳳雲煙想看的!”


    他抬眸,十分認真的望著秋葵的臉強調道:“本尊要大乘修行者敗,敗得徹徹底底,隻有他敗了,那禁錮了我數萬年腐朽的正道才淪陷了,我去人間,便也是要促使他敗得快些!”


    “那你為何,那麽多次卻要幫我?你讓我死,讓我死在那無數次兇險裏,他早敗了!”


    鳳初守聽到這句話,雙眉微微一皺,他說:“是啊,若就讓你死在那麽多次兇險裏,本尊想要的,便早也得到了,可是本尊在仙台上被困了上萬年,能預知三界諸事,卻唯獨看不到你的結局,本尊分心了,也想看看,那些我不知之人或事,會如何發展,更在這過程裏,差點忘了自己的本意……”


    他在陰間被供了數萬年,他從不迴看過去,但跟著鳳秋葵去陽間的數月日子所發生的那些事,卻成了他這漫長而無盡的一生中,最可貴的記憶。


    他像漸漸明白了一個道理,對秋葵講道:“這便是我俯視萬物,而萬物反噬給我的詛咒!”


    秋葵已不知還能說什麽,她望著那熟悉又陌生的小胖子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仿佛什麽都失去了意義……


    假的,都是假的,所有發生的這一切,都隻是她與薑無重終將落敗的伏筆。她敗了,徹徹底底!


    “今日之後,世上再無千濟,這陰間再也困不住我,我自由了,可以去世間任何地方!”鳳初守麵帶笑容說。


    秋葵深吸一口氣,緩緩轉身,背對著山門,再不看他。


    “姐姐!姐姐……”他收起了剛才的笑容突然慌了神,他這才意識到,隻此一別,他再也見不到她了!


    鳳初守看她離開,不舍的追下仙台,可是她的神念早已遠去。


    秋葵以為,人的魂靈消失時,自己將遁入一片虛無,可是卻並沒有,她做了一個夢,夢裏有個男人抱著她許久都不曾放開。


    他說:“自我覺醒之日起,我便知道,我要代替千濟成為世人敬畏的神,我不知酸甜,我因背棄而無情,我一直以為隻要找到千濟的心魄,將其毀滅,這世間便再也沒有千濟了,這麽多年我戰無不勝,從無敗績,我一直以為,千濟留下心魄,讓它入胎為人是為自己現世而鋪的路,到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他引你入世隻因,本就是為我,我一直以為,是我找到了你,原來,是你尋到了我,這場戰的結果,早在三百年前,就定下了……”


    “鳳秋葵,你們沒輸,我怎忍心你輸,這一次,是我輸了……”


    這一次,是我輸了!


    半年後,天氣越來越熱,江州王在府外設涼糕攤兒,凡是路過的百姓,都可不花銀子去領一碗冰爽可口的涼糕。


    “大嬸兒,您今日都來第三迴了,說好了隻領一碗的!”一身穿長衣,身姿幹練的男子揮揮手,打發眼前貪心的婦人。


    “小氣!多喝兩碗怎麽了!”婦人撇撇嘴,扭著屁股走了!


    “二夫!”府門中走出來一身穿灰衣的氣派男子。眾人一見,全都俯身行禮道:“見過勇武王!”


    氣派男子抬手,讓大家都別多禮,他迴頭等不及的招唿道:“小秋葵,你快些,再晚些,戲都該散了!”


    他聲音剛落,從門裏走出來一身穿青衣頭戴白花簪的女子,女子一雙靈秀大眼生得炯炯有神。


    “來了來了,我夫君還在後麵呢!”女子站在府門前走著,不久之後,門裏走出來一個同樣身穿青衣的男子,這男子一往門前站,頓時令左右之人黯淡無光。


    他問道:“娘子,那東華樓是個什麽地方?”


    “戲樓子!”


    “哦。”


    衛臨淵湊上來,將女子拉到一邊小聲問道:“小秋葵,他到底想沒想起來?”


    秋葵搖搖頭,迴答:“什麽也不記得了!”


    “那他是廣目還是那個千濟?”


    秋葵笑著拉過男子的手,露出幸福的神情道:“是誰都不重要了,是他就好!”


    衛臨淵想想覺得說得有理,遂讓手下備上車馬,他們要去東華樓看戲。


    話說。這東華樓裏這出戲,名叫《太廟鬥》,編戲的正是這天都來的太子趙鑾,這出戲可不得了,講的是前一年擾得整個江州城雞犬不寧的那有關魔女亂江的事兒,戲裏新繼位的江州王在太廟繼位這日,他的妹妹受魔念影響,殺了神伏軍的司馬大將軍與江州王,魔氣更引得軍民互相殘殺,生靈塗炭,最後。魔女被一名叫‘廣目’的神仙降殺為結局。


    第一次聽說這戲樓裏排了這麽一出戲,衛臨淵十分生氣,但因為是太子爺排的,便也就忍了,為了彰顯自己大度,他還特意帶上秋葵前來看戲,此時台上正演到他被殺的一出,他十分激動的說:“本王死得也太快了吧?不行,本王需得去與趙太子知會一聲,本王在戲裏可以死,但必須死得再壯烈一些!”


    說曹操曹操便到了。他音剛落,趙鑾抱著他一隻黑貓與江州其它三美悠悠地過來了,強調道:“那不成,小王做的夢裏,你便是如此死的,不能再改戲了,需得尊重小王夢的逼真!”


    趙鑾未說謊,他一覺醒來時,忘了自己身上有道‘覺’神魂的事,而他身上的‘覺’神魂已不知何時失蹤跡,連帶他的那隻白貓妖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普通的黑貓。


    更為奇怪的是,包括衛臨淵在內的所有人記憶裏,趙鑾從未有過一隻白貓,他們隻記得那隻黑貓,是他從天都帶來的,而太廟裏所發生的的一切,竟然隻變成了趙鑾的一場夢。


    在太廟裏死去的人,都活著,江十三城還在,十三爺與那些異士們隱而不出。秋葵曾進十三城裏尋訪,十三爺將一失憶的公子領到她跟前,秋葵在見到這位公子時,還以為他是廣目,結果對方卻不是,他看到她第一眼時便笑了,她問他:“你為何笑?”


    “因為你好看,你的眼睛真亮!像我娘子的!”


    “你娘子是誰?”


    “是你!”


    “那你是誰?”


    “我不知道!”秋葵在王府醒來那日,正是衛忠義下葬的第二日,她睜開眼時,她的眼睛變迴了原本的顏色,小青龍、趙衾帛、紅姑葵安甚至乞死婆都在,他們誰也不記得太廟中發生的事了!


    她在江州最後次見到代碧蘿時,她正要迴風州去,二人在長街上相對站著良久,她緩緩走近來,目光打量站在秋葵身邊的男子,苦笑道:“他讓世人做了一場夢,夢裏的人活了,夢外的他卻……鳳秋葵,好好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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