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洗清了她的視線,連赤黑的眸子也變淡了一些,她恍然低頭看去,認出了懷裏抱著的人是誰。


    她嘴裏喊道:“哥哥……”


    衛臨淵已然不能再答應她,他的體溫正在逐漸冰冷,與這冬末的天一樣。


    “我……我……”她能記起方才所發生的一切,這周圍混亂的局麵,那些倒在血泊裏的人,皆因為她而起。


    她親手締造了這可怕的一切,她本心想停止,可是她控製不了自己,身體裏有另一個聲音在操控著。


    終於,在這一刻,她似乎因為衛臨淵那一劍清醒了過來,但她已然無法再扭轉這一切了,她唯有抱著他的屍體,眼淚不停的流。


    太廟場上的魔氣淡了些,廝殺的人們也停了下來,二夫等人很快就發現了繼位台上已然斷氣的衛臨淵,他們紛紛衝上來,嘴裏喚著他的名字。


    “爺!爺!!”


    “鳳秋葵,都是你,你這害人的魔!”


    秋葵抬起頭來,說話的是蕭左,他們從未說過她一句不是,此刻卻不得不承認,從前那些流言是真的,鳳秋葵是給江州帶來滅頂之災的女子!


    司馬沿死了,衛臨淵死了,還有這場上數不過來的人,他們都死在秋葵手裏。


    也是此時,太廟外又有了新動作,秋葵聽到上空有何響動,便見無數道飛符朝自己飛來,她沒來得及躲,或是說她根本沒想過躲,任由那些飛符在她周圍幾處落下,燃成火圈,將她圍在其中。


    很快,受傷的百姓們逃散一空,神伏軍們嚴陣以待圍在繼位台下,他們不受魔氣幹擾後,神誌也逐漸清楚,受楊大jiang軍之令,要斬殺害死江州王的魔女!


    那些火符來自於化虛真人,天一觀符咒之數當今天下第一,此符陣名叫困魔符陣,可燒魔燼妖。


    秋葵與衛臨淵的屍體都被圍在了困魔符陣之中,她並不害怕,她也基本接受了衛臨淵已死去的事實,她隻怕那些火會燒到她衛兄的屍體,今日可是他繼位的第一日。


    “哥哥會成為一位好王的,哥哥是江州的希望……”


    離得最近的二夫聽後,他渾身顫抖的說:“爺都已經被你害死了!他再也不可能成為一個好王了,再也不能了!”


    秋葵用袖子幫衛臨淵拭去嘴角的血痕,又將他平放在地麵,她無法原諒自己,更不能麵對自己,此時她唯一能做的是對二夫說:“好好看著你家爺,別再讓他受傷了!”


    二夫提醒她道:“那些道士,是來誅殺你的!”


    秋葵平靜的說:“我知道。”


    “你打算如何做?你還想殺人嗎?”蕭右質問道,這些她關係親厚的朋友,再不會對她有任何好臉色了,她都知道。


    她很難過,隻覺渾身冰冷,她放眼向場外看去,許多身穿道袍的道士氣勢洶洶的靠近來,有些她在天一觀上都見過,但更多來自別的觀廟,全是當今天下道門中的佼佼者,她知道他們來此的目的。


    “我一生行善,堅守正道,我從未想過殺一人,可這些人確也因我而死……”她的聲音在顫抖,寒風吹得她頭發都散了,幾縷發絲沾著衛臨淵的血貼在臉上。


    道門的高道才剛到,場外又浩浩蕩蕩來了一大波人,遠遠看去,是趙太子的儀仗隊,此人似乎早已料到今日繼位儀式會發生何事,所以竟未來觀禮,而是等一切都發生了他才姍姍而來。


    如今衛忠義已死,新王又死在了鳳秋葵手中,連掌兵的司馬沿也一起歸了西,江州群龍無首,他正好趁此機會出來主持大局,沒人敢說一句話。


    他才一到,便命人將整個太廟圍了個水泄不通。


    秋葵在困魔符陣中看見,趙鑾一身龍袍,頭戴皇冠,儼然已是自立為帝的架勢,他抱著那隻貓,臉上帶著憤怒,哭聲與神伏軍眾將道:“我臨淵兄啊,今日本是你繼位大典啊,我還為你準備了一份大禮,可你就這般撒手去了,沒有你,誰可為我北伐大將軍?為我斬殺嶽賊?這鳳秋葵罪大惡極,今日無論如何,必要她為我江州王與司馬大jiang軍抵命,以告慰仁善王在天之靈!”


    秋葵麻木的站著,她聽得清遠處趙太子說的每一個字,雙手止不住顫抖。


    她從前一直以為,隻要自己堅守住自己的本心,這世間的所有陰謀算計都會被打敗。


    她也沒有向這些陰謀妥協,但她終究輸在了自己的惡念之中,她不禁輸了曾經引以為傲的初心與正道,她還失去了所有。


    “無重,我們都錯了嗎?”她困惑的問,雙眼中充滿了痛苦。


    化虛真人帶著眾道上前來,鄭重向她宣布:“鳳秋葵,你魔念攻心,引魔氣蠱惑眾人,今日貧道便要替天行道!”


    秋葵沉聲問道:“真人是否後悔?”


    化虛好不掩飾的迴答:“若在你第一次上天一觀時,貧道不因仁善王而起惻隱之心,懷僥幸以為你真可以壓製心中魔念,今日便不會被你害死這麽多人了!!”


    “是啊!”她抬頭望著那烏蒙蒙的天,可是這世上,從無後悔藥可以吃,她不打算做任何掙紮,乖乖的留在困魔符陣之中。


    化虛也不再多等,他召集幾位道行頗高的道士上前,欲用火符將秋葵燒死在困魔陣之中。


    後麵的趙太子聽後,神色有微妙變化,他目光在這太廟上空掃了一圈,似乎在尋找什麽。


    那頭,化虛幾人已商量完畢,他們要一起合力用火符燒死鳳秋葵!


    秋葵也猜到了他們會用火,她對離她最近的二夫說:“將哥哥的屍體帶下去,妥善安放,離開這台子!”


    二夫未猶豫,招唿蕭左一起進入困魔陣之中,將衛臨淵的屍體搬了出去;看著衛臨淵就這樣被抬走了,秋葵已然心如死灰,她脫下身上那華麗的袍子,隻穿裏麵的素白單衣跪在困魔陣之中等待著。


    化虛等道士上前來擺符時,見她如此舉動,麵上也有動容,這道士十分清楚,秋葵之所以會做出之前那些惡行,全是因她的神智已受魔眼所控,但此刻的她是本心。


    他對她說:“鳳秋葵,這焚魔符會將你焚燒,連魂魄都燒成灰燼!”


    秋葵跪在陣中應道:“我知道,我不怕!”


    化虛歎了口氣,他說:“他終究沒有逃過他的死劫,你也未擺脫屬於你的宿命啊!”


    “若我之死,能換來江州太平,我死不足惜——”說時,一滴血淚沿著她的眼角下滑,她知道,魔念又在她眼中肆意而動了,她說:“真人,動手吧!”


    化虛也是位得智的長者,見她如此心中感慨萬千,他說:“鳳秋葵,今日之前,你是一位可敬的走陰人!”


    秋葵本已萬念俱灰的神色,在聽到這句話時,雙眸中突然了一絲光亮,她緩緩看向對方,眼淚大滴落下。


    你是一位可敬的走陰人……


    奶奶,您在天之靈聽到了嗎,秋葵做到了!


    從河仙村到江州,這一路,陰陽兩間,她所做一切,都是為了成為一個走陰人,重塑她鳳家輝煌,在此之前,她真的做到了!


    這般被焚燒,雖留有遺憾,但這一路她不曾後悔!


    化虛也不敢再耽誤下去了,若等到她魔念再一次掌控她的主體,恐怕又將是一番惡戰,到那時,也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她手中;他速與其他幾位高道燃符向困魔陣中去,見火光鋪麵而來,秋葵未感到一絲惶恐,仿佛在等待解脫一般。


    可也是在此時,天空中突然一聲刺耳巨響傳來,眾人驚懼抬頭一看,見一條巨大青龍在上空中盤旋,當火符在秋葵四周燃燒時,青龍龍口中吐出龍液,神龍一族的龍液並非凡間之水,瞬間便澆滅了焚魔符,這顯然是連秋葵都未曾想到的。


    眾道露出各自法器,嚴陣以待。


    秋葵還跪在陣中,青龍滅了焚魔符以後,便化成人身飛身到了秋葵身邊,他穿著一身青袍,秋葵還注意到,他腳上穿的鞋子是她親手縫的。


    她對他說:“小青,你不必救我了!”


    龍青禹緊鎖著額頭迴答:“我起過誓,將護你餘生平安,龍族從無虛誓!”


    於他而言,誓言是絕不可違背的!


    秋葵勸說道:“我已並非從前的鳳秋葵,我在魔念操控下罪業累累,再不能做迴走陰人,你為真龍,再不必追隨於我了!”


    龍青禹並沒有一絲改變,他來到秋葵所跪的地方緩緩蹲下,溫聲說:“這千年來,我見多了各種罪業,你已是青禹見過最善良之人,雖然最後你還是被魔念所控,但你也是為了救人才會如此,錯的不是你,你眼中的魔念並非屬於你一人,而是來自這世間所有的惡根!”


    “即便如此,卻再不能改變什麽了!”秋葵告訴他:“我已在這條堅守正道的路上走了許久,我再也沒有意念繼續走下去,更無法原諒自己,這烈火焚燒,便是我的結局!”


    龍青禹眼看著她,已經確認她已失去了從前的鬥誌,他說再多,也沒有用了!


    “小青,你走吧,你與我的誓言,在我死之後便可作廢!”


    龍青禹稍有顧慮的說:“恐怕烈火焚燒,並非是你的結局。”


    秋葵麵色有變,此時化虛真人開口道:“青龍君,鳳秋葵已自願受焚,莫非你要助紂為虐嗎?”


    小青龍迴答:“她是千濟君的心魄,她的靈魂是千濟君的‘心’之神魂,此時她修為已不止從前,即便她受魔念已深,但你們的焚魔符並不能燒死她,隻會讓她在痛苦中,將魔意引出來,到那時,連本尊也會受其魔念之影響,更別提你們這些修為最多才不過百年的凡間道士!”


    眾道臉色大變,化虛問道:“青龍君所言當真?”


    “本尊從無虛言!”


    神龍一族向來言出必真,他都這般說了,道士們也沒多懷疑,有人憂心忡忡的問:“這該如何是好?”


    於是這些道士們便退到一邊商量怎麽才能殺死秋葵的辦法,而也是此時,天空的烏雲壓得更低了,原本才午時,卻像到了傍晚。


    秋葵問小青龍:“你此時出現,並不是為了與這些道士說這些吧?你是為了對付其他人,才現身的?對嗎?”


    小青龍起身看著太廟外頭,有片刻未答。


    “是他要來了嗎?”秋葵問道。


    “嗯。”小青龍告訴她:“廣目與鳳雲煙早有約定,鳳雲煙引你入結界之中,幫廣目解開結界,而廣目要幫她用你母親的屍體複活,長久以來,廣目都在尋找散落在人間的其他三道兩道神魂,而心魄便是最後一道‘心’之神魂;你們當初在河仙村時,他便知道你就是心之神魂,之所以沒有立刻殺你取神魂,是因他受你影響有了感知,本來他還想在天一山上多留你一些時日的,鳳雲煙已等不及,所以設計引你入鎖魂印之中,如今你已魔念攻心,他再也無法等下去了,你被天下道門誅殺之前,他必須收迴你身上的‘心’神魂!”


    秋葵安靜的聽著,這些她一絲也不意外,反而有些期待。


    她原本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沒想到臨死之前還能再見到廣目。


    他們說話時,太廟那頭有封門的神伏兵被打飛了,一陣驚亂之後,人們看到一襲紅衣的廣目王在十三城內,所有敬奉他的異術之士的追隨下前來,他坐在一張由十個紙仙抬著的椅子上,紙人除了雙目可看出是紙人,其餘部分都做得與人沒有兩樣,人群看到他到來,都紛紛退讓,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走在他左右兩邊的是段采南與十三爺,代碧蘿與宋雙喜則跟在了躺椅後麵,再之後,還有一大群身穿奇裝異服的人。


    化虛見是廣目來了,知道廣目對鳳秋葵生出的心,恐他又是來阻止,這一次他也不顧忌麵前的是法力無邊的廣目王了,他上前道:“鳳秋葵罪孽深重自願受誅!”


    廣目王淡淡看了他一眼,“自願受誅?她的命她的魂都是本尊的,就算是死,也輪不到你們動手!”


    化虛並不為此惶然,他麵不改色的站在原地問道:“廣目王意欲何為?”


    “本尊來此,何須向你言明?”他厭煩這些道士看他的目光,沒好氣的道:“退開!”


    化虛隻好暫時勸誡其他高道退到一邊,他們暗自商量,若是廣目要救鳳秋葵離開,他們便拚死一搏。


    廣目似是聽到了他們的機會,往前走了幾步之後,又迴過頭來,喚道:“化虛,若本尊是你,此刻便去城東郊看看,那裏也許有你一展拳腳之地,這裏,也用不到你們,速速離去吧!”


    化虛怔了一下,不明所以。


    也是這時,他座下弟子方元子急急來報:“師父,城東郊發現數以百計的走屍,正朝江州城而來!”


    化虛臉色大變,稍作權衡之後,留下一部分弟子在此,自己領道門的高道出城查明走屍之禍。


    這些人一走,廣目隻覺耳邊清淨了不少,他從躺椅上下來,並未再朝繼位台靠近。


    小青龍擋在秋葵身前,從廣目的角度,隻能看到小青龍視死如歸的神情,他覺好笑,問道:“小龍,你不會覺得,就憑你可以阻止本尊吧?”


    小青龍麵不改色的迴答:“未到最後一刻,誰又可知結局如何?”


    “當初在神龍島上,也是本尊留你在她身邊的!”


    小青龍強調道:“廣目王所言不錯,但青禹所立的誓言是對鳳秋葵而非對你!”


    “本尊也不在乎!”廣目輕蔑道:“你根本阻止不了本尊!”


    小青龍聽到這句話,麵色一變,瞬間化出神龍之身,立在秋葵麵前,周邊的一眾人驚得猛退,連帶方才抬躺椅的那些紙仙也因為龍氣而變迴本來之形,飄落在地;隻有廣目站在原地,不為所動的望著那張牙舞爪的青龍在麵前囂張,而他就像個看待孩子戲耍的長者一般漠視。


    “既你如此看重這道誓言,那本尊便成全你吧!”音落,廣目手中引出雙色靈蓮,靈光手中綻開時,一道強大法光更向小青龍飛去。


    小青龍騰空而起,在半空中遊舞著龍身躲避法光的攻擊,但廣目似乎並不想與他周旋太久,他沒有一絲留情,接連數擊,很快便將小青龍從半空中擊落下來,打成人形!


    跪在台上的秋葵見狀,立即起身跑過去將小青龍扶起來,他終究與廣目力量懸賞,這也不是第一迴敗在他手上了,所有屈辱又仿佛迴了來。


    “小青,你不必為我如此的,你不必……”


    小青龍口中吐出一口鮮血,他並不後悔,他說:“來人間本就隻是為了信守與你的承諾,我死之前,都不會讓任何人殺你!”


    秋葵心中複雜情緒上湧,都到了這一刻,小青龍都未曾要放棄她,而她,卻已先一步放棄自己。


    她搖了搖頭說:“衛兄已因我而死,我再不要看到誰為我死了,小青,謝謝你!”


    小青龍懺愧道:“我連與他三個迴合都鬥不到,有什麽好謝的!”


    她苦笑一下,緩緩站起來,麵相廣目那邊,大聲喊道:“廣目,你所做一切皆是為了我身上的心神魂,拿去吧,統統拿去,你贏了,我輸了,我們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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