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村長的為人十裏八鄉都清楚,最是看不慣這些欺淩弱小的汙糟事,那夥兒人怕被告到衙門去,便也不敢當著他的麵猖狂。每當牛村長‘經過’,他們便會收斂行為,快速離開。


    雖說牛村長夫婦不能時時刻刻都看著他們,但能減少一兩次欺負也是好的。若是沒有他們老兩口的幫忙,小翠娘兒倆恐怕也很難活下來。


    這樣忍氣吞聲的日子,小翠帶著翠兒,一過就是十年。


    這十年裏,小翠從滿懷希望期盼男人歸來,到一次次失望後的絕望。她不再將期盼溢於言表,而是深深的藏在心底,在夜深人靜的時分,獨自安撫傷口。


    十年的時間,小翠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娃娃,變成了年少早熟的女漢子,期間辛酸,難以言盡。


    她對父親的態度,也從最初的好奇思念渴望,到如今見娘親傷心落淚而滿懷怨恨。這樣的情緒一直持續到小翠去世才稍稍有所轉變。


    小翠離開時,自身不足三十,翠兒也還不到十一。她是太過傷情,太過操勞,太過思念,最終成了疾,鬱鬱而終。


    直到臨去世前,翠兒都不知道自己的爹叫什麽名字,長什麽樣,與自己的娘親又是怎麽認識的。


    小翠離開的決絕,除了留下一塊玉佩,作為將來父女相認的信物,再無提及關於那個爹的隻言片語。她甚至也沒辦法肯定,那個愛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的男人,究竟會不會迴來,卻還是自私的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將她的思念和等待傳承下去,去等一個可能無果的答案。


    翠兒孝順,謹遵母命,心裏對那個爹的恨也漸漸淡了,變成了漠然。


    她按照娘親的意思將屍身葬在山林中的某一處,墓碑上更是連一個名字都沒留,僅聊表心意的以自己的名義刻了‘亡母’的字樣。


    之後,翠兒便一個人生活,每年生死兩忌都會去山裏祭拜娘親,還有那個她不明白具體含義,卻對她娘無比重要的日子,她也會去墳前看看。


    整理記憶結束,祁雪心裏對原主的身世總算是有了一定的了解,不再是兩眼一抹黑了。


    隻是關於那個男人的記憶太少,除了有錢,背景不簡單這點,她依舊沒法斷定男人的具體身份。


    小六一直跟著她一起瀏覽記憶,對原主她娘的過往也了解了,忍不住提出疑惑:「玩家,你說原主她娘為什麽要讓原主立一座空碑,連個名字都不刻呢?」


    遠古時代,這是很忌諱的事,無異於將自己歸成無主之人,哦不,無主之死人。


    「因為沒有名字。」祁雪沉默了幾秒才給出答案,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就像是在陳述一件事實。


    小六不自覺的皺起眉頭,「怎麽會沒有名字,不是叫小翠嗎?」


    祁雪依舊是淡淡的語調,反問:「她的真名叫小翠嗎?」


    「......不叫。」小六有點明白她的意思,卻更加不解了,「那她為什麽不告訴原主自己的名字?」


    祁雪輕挑了挑眉頭,歎氣道:「她哪裏還有自己的名字。」


    「嗯?」小六先是不解,是個人都有自己的名字的,原主她娘怎麽可能沒有。可隨後腦袋一轉,便明了了。原主她娘因為她爹,被村子裏的人誤會不知檢點,已經被默認‘死亡’了。


    這件事牽連甚廣,她不敢也沒臉麵再用之前的名字。


    「可,」小六依舊還是疑惑:「就算是不能再用先前的姓名,那小翠總是可以的。」


    這才是它的糾結所在。


    「雖說這不是她真正的名字,可也被男人稱唿了這麽多年,和真名有什麽區別?」更何況,名字不就是一個叫法,讓後人能記住麽。


    若是石碑上什麽都沒有,原主倒是不可能忘,生死兩忌會按時過來清掃上香,可後人就難以辨別了,這荒郊野嶺的,這樣無名無姓的孤墳可比比皆是。


    虧得原主留了個心眼,以自己的名義留了些字。否則,後人清明時節可就難過了。


    「是沒有區別。」祁雪先是肯定小六的話,當即又一個反轉,道:「可正因如此,她才更加不願意用小翠這個名字。」


    小六愣住了,目光中不解更甚。


    「我不懂。」它老實的表明自己的疑惑。


    祁雪淡淡的解釋道:「你剛剛不是說過,那個男人,自與她相識,便一直稱唿她為‘小翠’。」


    「他們彼此不過問名字,隻留一個最簡單的稱唿方式。這個方式,卻是兩人之間最親昵的唿喚。」


    小六一雙大眼眨了眨,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玩家的意思是說,小翠心裏其實是怨恨男人的,所以,才不願意在死了之後還帶著這樣一個與他糾纏不清的名字?」


    對它的解讀,祁雪先是輕點頭,隨後又搖了頭,「不單是如此。」


    「小翠心裏確實怨恨男人。」這無可厚非。


    一個女人,在花樣的年紀,因為一個男人,沒了名節,沒了親人,沒了家,沒了姓名,可這個男人卻負了她一生,換誰,都是怨的。


    「可她也深愛著男人。」祁雪說得篤定,隨後給出解釋:「所以才會有枕頭底下那些傾訴衷腸的信,才會將男人的字模仿的如此形似。」


    「還有,因為深愛,她才會在臨終前將那塊代表著她和男人定情的玉佩留給自己的女兒。」她心裏還是希望父女相聚的,心裏還是抱有一絲期盼,男人最終會迴來。


    「也是因為深愛,她才會將女兒的名字也叫作‘翠’。」


    「這是她與男人的迴憶,而這個孩子,又是他們彼此的骨血。」


    「當然,愛得有多深,恨得就有多深。」


    「在自己女兒身上用‘翠’這個字,其實也是恨的表現。」


    她為了男人拋棄了一切,包括姓名,可他最終還是食言了,辜負了她,她也不想再用‘小翠’這個名字。所以將這個名字給了自己的女兒,希望借此斬斷與男人之間的過往。


    可是愛哪裏能盡如人意,她控製不了自己的心,終其一生,都沒能從這份愛中解脫。


    正因如此,她更不願死後再有糾纏,她累了。更何況,這名字既然給了女兒,便再與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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