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住院期間,曹歌一直都沒有過去。隻有吳媽被司機拉著來來迴迴兩趟取換洗的衣物。


    傭人不在家,也基本上沒有人去籌備這個飯。那段時間,根本就不存在一日三餐,曹歌自顧不暇,她甚至連管曹燦燦和我的心情也沒有。薛浩和崔禹偶爾會帶來一些飯菜,但他們畢竟要工作,沒有現成的時候,便是自己打開冰箱翻翻看看,吃點兒餅幹,喝點兒牛奶,算是解決了一頓溫飽。


    曹歌因為悲傷過度加上失眠焦慮,整個人急速地瘦了下去。母親來過幾次,但也隻是待一會兒便走了。是的,她也不宜久留。於那時而言,她不宜久留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在曹家的局促,曹家都已經這樣了,哪來什麽局促不安一說?母親離開,是因為她不願意看見曹歌如此這般,並且,自己還無能為力。


    母親來得兩次,都會帶來自己包好的包子,然後放在冰箱裏,囑咐曹歌餓了就蒸了和兩個孩子吃。曹歌每次都是木訥地點點頭,而實際上,我一次都沒有吃到。


    曹燦燦除了下樓吃點兒水果之外,基本上大部分時間都把自己鎖在自己的屋子裏。我不知道這丫頭自己在屋子裏麵在做些什麽,或許是在翻看自己曾經一家三口的相片?或許是在摸索著自己書包裏麵曾經上課的書本?也或許,她也會如我經常那般躺在床上望著窗外,想想,曹家那歡聲笑語的日子就近在眼前,伸手卻觸摸不到那種悲慘。


    這人生的劇情發展總是讓人始料未及的。曹家曾經的人氣兒,忽然之間,就變得像停屍房般的冰冷,偌大的房子,來來迴迴的我們,和行屍走肉似乎毫無區別。


    我這個外來的“局外人”,本來在曹家是那般地謹小慎微,甚至連多言語一句都可能是錯,而現在,我可以瀟灑自如地穿梭在曹家的各個角落。但是我一點兒都不開心。沒了的沒了,進監獄的進去了,病了的病了,殘了的殘了。那段時間我在想,這曹家是染了什麽魔咒嗎?還是被人下了蠱?一個家族的沒落真的要這麽快嗎?是的,真的。


    後來,我明白了一個道理,老百姓總說,人作有禍,天作有雨,或許,曹家從最開始的時候,這種畸形的愛戀就已經注定了這種悲慘的結局,隻不過時候沒到,報應,是遲早的。


    張靜帶著孩子迴到了娘家,那段時間,她很少迴曹家,除了偶爾取點必要的東西之外,基本杳無音訊。而每次迴來,也看不出任何表情,不過,她頹廢和衰老了許多。


    如此大的曹家城牆之內,可真是瀟瀟兮恍如隔世。


    一轉眼大半個月過去了。我聽薛浩說,父親的處理結果已經出來了。於我那時,其實已經記不太清楚這種官場上麵所定罪的罪名,我隻知道局長擼了,工作沒了。而曹騏和紫雲菲,也都被分別定了罪判了刑。至於究竟是判了多少年,我不清楚。


    我隻知道,我在20多歲時,曾經迴來打算見一次曹騏,但是,他拒絕了。我猜想,他拒絕的原因,可能是不想讓我看到他如此狼狽的樣子,也不想通過看到我而迴想起我的父親甚至是整個曹家吧。再後來,我便沒有了他的消息。


    奶奶在醫院呆了些日子便迴來了。當吳媽推著那位曾經精神矍鑠的老人,再次迴到這個熟悉的家時,我的心裏忽然閃過了一句話:今宵不複往昔。


    奶奶的半身不遂以及語言障礙,讓她不會再和曹歌發生爭吵了,她也不會在去擾亂兒女的判斷,並且也失去了指揮能力。我隻知道,當吳媽推著她進到曹家那一刻時,吳媽蹲下來去換奶奶腳上的鞋子,並整理了一下她蓋在腿上的毯子時,奶奶的頭向一側歪著,她努力地轉動了眼球,試圖去看看這個曾經自己生活了許久的家時,她的眼角流了淚。


    是的,這一場世俗的遊戲當中,奶奶也是一個loser。她最在意的東西,最後還是輸在了自己的手裏。當時的曹家無可厚非地在整個南京的街頭巷尾成為了笑談。那千奇百怪,五花八門的討論聲飄蕩在曹家的上空,久久迴轉。此時的奶奶,隻能選擇充耳未聞,視而不見。


    這可真是人越在意什麽,偏偏越得不到什麽。


    奶奶曾經經常認為自己是真理,她試圖主宰著兒女的命運,試圖強行將別人的一生烙上為自己爭光的烙印,她需要聽到旁人的誇讚,但是她忘了,她的兒女也都是肉體之軀,他們天生就沒有披著鎧甲,她忘了,所有人,都是逃不過的庸庸之輩。她沒有超於煩人的能力,她改變不了任何人生既定的軌跡,她輸給了什麽?輸給了,一招損,滿盤皆輸。


    父親在奶奶迴來的第二天重新歸了曹家。這個男人在迴來的時候嚇了我一跳。渾身的酒味兒,滿臉的胡茬子。他和之前那個自信滿滿的曹牧相比,完全是判若兩人。我看見這被酒精所糜醉的父親,心裏麵五味雜陳。


    我不知道他在用酒精麻醉自己的同時,究竟是在痛恨自己,還是在痛恨著天道不公?但父親是一個自始至終都不願意去表表達自己心思的人,他讓人揣摩不透。尤其是在曹家出事之後,他就像是得了失語症一般,大部分時間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要不就是出去喝酒,要不就會在屋裏麵躺著。有時候一待就能一天。


    奶奶自從生了病之後,脾氣變得有些古怪,這可能是所有病人心情焦慮的一個通病吧。剛開始還好,但是不到一個星期,奶奶便開始耍上了小脾氣。她有的時候會因為吳媽的水冷了熱了的直接打翻,或是幹脆不吃飯,甚至偶爾會在半夜吵著鬧著要看電視,就像小孩子一樣。


    奶奶一直由吳媽照顧著,但吳媽畢竟年齡也大了。我經常看見吳媽有時候在陪奶奶看電視的時候,經常陪著陪著,便會自己睡著了。那段時間,曹歌始終沒有去奶奶屋裏看過她,甚至連上樓迴臥室都是繞著那個門走的。是的,曹歌心裏麵還有恨。這一點,不怪她。曹歌心裏過不去的那個坎兒,是需要時間的。


    不過,恨與愛,也是相輔相成的關係。我看見曹歌偶爾在看見奶奶哭鬧時,會望著那扇門發呆。我不知道她自己在想什麽。


    直到有一天,薛浩來了,他給奶奶帶來了南京當時非常出名的一款糕點,在喂奶奶吃的時候,他放在碗裏用小勺一點點的弄碎。曹歌在一旁問了一句:“你弄那麽碎幹嘛?又不是給小孩兒吃!”


    “她老了,她現在就是個小孩兒。”我看見曹歌在聽完這句話之後,眼淚刷地一下就掉了下來。她捂著嘴跑了出去。


    是的,薛浩說的沒錯,奶奶老了,她已經喪失了再繼續和這個世界鬥爭的能力和精力,對於那時的她來說,或許維持生命,變成了自己的首要任務。


    我朋友在幫我寫這部分的時候,曾經問我:“這,如此悲傷,就這麽簡短地完事兒了?”


    “這世間,雖說快樂大都相同,不幸各有不同,但其實,我們在曆經現有的悲痛時總是無限擴大,而在迴憶以往的傷感時,基本上,卻都是一筆帶過。因為,除了悲,沒有別的。”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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