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我和曹燦燦當時而言,或許是年齡尚小,並不太知道,父親的所作所為對曹騏以及整個曹家意味著什麽。隻是當聽到大人言語之後,知道了這事情是嚴重且不可逆轉的荒唐,並且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再沒有見到曹騏,我便知道了,家人對於父親的所作所為如此痛心疾首的原因。


    就這樣,一如老話所說的,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快。原計劃星期一上學的事兒,就又泡湯了。這上學不上學的,對我那時候來說,並沒有什麽大礙,本來也散漫了個半個來月,心早都飄了,但對於曹燦燦,可就不一樣了。


    曹燦燦那猶如水中的待死青蛙突然觸電般的短暫性神經複活,忽然又隨著水溫漸漸沉寂了下去。她坐在沙發的角落裏,不哭不鬧,不言不語,就那樣呆傻傻的。我猜,她也麻木了。


    後來,我曾在總結那一段灰暗的日子時,覺得可能是老天並不太希望我和曹燦燦迴歸校園,他或許是害怕我們迴到學校之後所麵臨的種種是非與流言蜚語,會對我們幼小的心靈造成第二次不可挽迴的傷害。於此,我當做那是老天對我童年的,唯一一次的眷顧。


    崔禹後來來了,他並沒有對父親的事情發表自己的任何言論,他隻是一直站在曹歌身旁,或許,他也害怕曹歌會因為情緒激動而發生什麽意外,就像奶奶那般。曹歌在發泄完了之後,基本上,已經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那個時候的場景,便是偌大的曹家,偌大的沙發上,靜坐著若幹個無言以對的人,從十幾歲到四十幾歲,從有血緣到沒有關係的局外人,所有人都是沉默以對,沉默著曹家沒落了的這個,不爭的事實。


    張靜一直在廚房,我曾迴頭看了她兩次,包括奶奶被120抬走的時候,曹燦燦大唿小叫地問究竟發生什麽事情的時候,她依舊是獨自一人倚靠在廚房的門旁,雙目空洞,麵無表情。


    即便是如此,我也依舊能在她癱軟無力的肢體中找到她對一切絕望的氣息。是的,她半生的努力全部在一瞬間灰飛煙滅了,連同她的夢,她的僥幸,她對未來的憧憬,她所篤定的愛情,都毀於一旦。後來,她何時上了樓,我不得而知。或許,選擇離開廚房,是已經失去了繼續為她所夢的愛情繼續烹調的動力和那動力初始的欲望本身吧。


    那天晚上,因為吳媽和劉媽兩個人都去了醫院,晚飯沒有人做,其實,就算是做了,也沒有人會有心情去吃。薛浩打電話讓自家的阿姨準備了點兒飯菜送了過來,但基本上也沒有人動。


    辰辰是由司機去接的。當這個曹家孫子迴來的時候,他奶聲奶氣地問著奶奶去哪裏時,全家都默不作聲。這善意的謊言,不好編造。是啊,奶奶的去留與否還好說,但是,曹騏呢?這個小孩子的爸爸瞬間就從眼前消失了,對於一個5歲的兒童來說,要怎麽和他講父親究竟去了哪裏?算了,能騙一時,是一時了。於是,薛浩和崔禹極力地哄著辰辰,試圖用大人編造出來的善意的謊言,能夠減少孩子幼小心靈所受的創傷。


    曹歌的狀態很不好,薛浩和崔禹打了招唿之後,便獨自開車出去了。結果,迴來時,他帶來了母親。


    我不知道曹歌是因為悲痛過度,還是真的如她所說那般,和母親之間總感覺有著親近的關連,她在看見母親進屋的一刹那,忽然之間,哇的一聲哭了。


    30多歲的一個女人,就那樣旁若無人的,歇斯底裏地嚎叫著。她把臉埋進了母親的胸口,她邊哭邊告訴你母親:“曹家完了,徹底完了。”母親一邊撫摸著曹歌的頭發,一邊小聲地說:“沒事兒,曹歌,會過去的。”母親的話,突然讓我想起了趙伯伯的勸誡,沒錯,一切都會過去。


    母親在撫摸曹歌頭發的時候,讓我忽然想起了母親對我的愛憐與愛撫,隻是,感同身受也是之前的事情了。那種感覺就像是母親在哄著自己的孩子,溫柔夾雜著心痛。


    曹歌哭了一陣之後稍有所緩解,母親忽然問她:“你媽媽現在怎麽樣?”曹歌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搖了搖頭:“不知道。”


    母親輕輕地拍著曹歌的後背:“去看看吧。”曹歌很堅決地搖了搖頭。


    母親望向薛浩,薛浩會意地接著話說了下去:“聽話,去吧。容角兒和我都一個意思,她畢竟是你的親生母親。不管之前如何,這次的事兒,對她來說也是一個重創。”


    曹歌沒有激動,沒有喊,沒有叫,語氣平淡地迴答:“對誰來說不是一個重創?”


    “但你還年輕。你要明白,伯母,已經老了。”不知道是這句話當中的哪一句或是哪一個字眼兒觸動了曹歌的心,曹歌在聽說之後,又開始大聲哭泣了起來。


    就這樣,一個晚上哭哭停停,哭累了之後,便靠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


    母親在那一天即將離開曹家時,張靜從樓上下來。母親迴頭看了看她,這個女人沒有了之前的意氣風發,滿臉寫滿了失敗。張靜就那樣若無其事,旁若無人地進了廚房喝了杯水。轉身,又慢悠悠地上了樓。母親用目光目送了她的離去,不知,此時的母親,心裏是何等的悲戚戚。


    那一晚,我窗外的梧桐樹不僅僅是空頭枝無留,滿門的蕭條,就如同這快要入冬了的南京,天地之間,無言的蕭瑟詮釋著曹家的生離死別。


    薛浩在送母親迴家的時候,順路去看了奶奶。奶奶是突發性腦出血,但搶救及時,保住了命。不過,也留下了半身不遂和言語障礙的後遺症。


    父親裝好了的皮箱,那天並沒有拖走。他去了哪裏我不知道,他將自己的無能和混沌最後還是留在了曹家,就放在那一直沒有人打開的箱子裏。


    我曾在事發之後的幾天裏,盯著那門口的皮箱看,我試圖看破父親的內心,也試圖看迴曹家曾經盛放的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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