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我說什麽?”韓陌先開的口。


    “我們好像從來都沒有這樣心平氣和的談過一次。”蘇青珃突然輕輕的笑了。


    “是我之前太不理智。”韓陌頓了頓道。


    “不。”蘇青珃搖了搖頭道:“你隻是太理智了。”


    韓陌沒有說話,心中卻莫名覺得一堵。對,他是理智的韓陌。他從來知道自己要什麽,才能夠在充軍邊關的時候一步一步的爬上來。才能夠從一個抄家滅門的罪臣之子,重新奪迴屬於他的侯爵和榮耀。


    韓陌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對蘇青珃,則是狠中最狠。


    可是她有什麽錯呢?她隻是恰巧是蘇宗越的女兒,恰巧在他以為自己重得驕傲的時候,給了他一場毫無自尊的婚姻。


    “我有些話,一直沒有對你說。因為我以為,遲早有一天,你會懂。”蘇青珃自顧自的說著,好像隻是要了卻一段心願。“可是我等了好久,真的好久好久。”


    韓陌那顆鐵石心腸,像是被人狠狠攥緊,緊得他喘不過氣來。


    “原本我以為,自己可以一直一直等下去的。”蘇青珃看了他一眼,眼中已經平靜無波。


    “為什麽,不等了。”韓陌幹啞著聲音,眼神隱忍道。


    “可能我沒有想象中的偉大。也可能是,再深的感情和喜愛,也敵不過時間,敵不過日複一日的冷漠以對。我想,人都是貪心的。一開始可以無怨無悔,日子久了,就免不了去奢求些別的東西。”蘇青珃道:“有了奢求,就會有不甘。有了不甘。就永遠不會覺得人生圓滿。我的性子其實偏淡,當年所有的熱情和固執卻都給了你。給了後來終於知道,什麽也不會迴報給我的你。”


    說了這長長一段話,蘇青珃仿佛吐出了心中的鬱氣般,整個人都輕鬆不少。


    “你當初,為什麽會喜歡上我。”韓陌還是問了出來。自從蘇青珃走後,他的腦海中總是閃現出一些斷斷續續的片段。真要去捕捉。卻又抓不著了。隻是日日夜夜擾得他不能安寧。她走了幾個月。便擾了幾個月。韓陌就像是得了場重病,而且不知道會不會有病好痊愈的那天。


    “若是早些年你這樣問,我大概會很開心的。”蘇青珃道:“但是現在。那些都不重要了。說出來,也隻是屬於我一個人的笑話。”


    “我覺得很重要。”韓陌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道:“我想知道,也有這個權力知道。”


    “他有什麽權力!他算個什麽東西!”花吟夕怒不可遏,就要衝出來。


    “噓!”蘇問北一把捂著他的嘴。攔住他道:“小聲點!要是被小珃知道我們在偷聽,鐵定會生氣!”


    “隻有她會生氣!”花吟夕一把將蘇問北的手甩開道:“我就不會生氣嗎?那個姓韓的擺明了居心不軌。小花居然還單獨和他見麵。她生氣,我還生氣呢!我都快氣炸了!”


    花吟夕心緒一動,體內的真氣便瞬間暴走。他的衣衫被內勁吹得微微鼓脹,發出獵獵的聲響來。


    蘇問北是吃過虧的。知道花吟夕的厲害,趕忙連退兩步。一臉慫恿道:“我覺得花妹夫你說得沒錯!女人就是這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小珃她就是被王爺寵慣了,脾氣才會這麽壞。怎麽能夠撇開夫婿去單獨見一個外人呢!”


    蘇問北讓開道路。一抬手道:“我支持你!衝出去,先把那個姓韓的暴打一頓。咱們這可不是偷聽,這是光明正大的聽。小珃要是不給出個說法來,低聲下氣的給你賠不是。你就盡管訓她!拿出點男子漢大丈夫的威嚴來!”


    “咻”的一聲,花吟夕身上的長衫落了下來。他渾身的真氣一收,探出頭往院中瞧了一眼,然後很有些遲疑的道:“其實,仔細一看,他們兩個雖然說著話。可是兩人之間一直隔著三五尺的距離,明顯是在保持距離。”


    “都已經單獨談話了,還有什麽距離不距離的。”蘇問北添亂道。


    “沒準,是在說公事呢?”花吟夕是睜著眼睛說瞎話。蘇問北或許聽不見,但以花吟夕的內力,百米之內有任何風吹草動,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也正是因為聽見兩人說的內容越來越不對勁,他方才才會那麽生氣動怒。


    “既然是公事,有什麽不能讓咱們聽的。”蘇問北道:“咱們趕緊過去吧,這灰羽城是軍事重地,有我在旁邊聽著,也好多給他們一些建議。”說罷拽了拽花吟夕的手,一副真要走過去的模樣。


    花吟夕紋絲不動的釘在原地。


    蘇問北又加了兩分力氣,隻覺得這個看上去清瘦單薄的家夥,像是祁陽城王宮那些蟠龍石柱子一般。落地生根,不動分毫。


    “我想了想,也不差這一時半會的。”花吟夕清了清嗓子,在牆後藏好道:“咱們還是,還是再看看吧。”


    “你還記得,二十年前,你為了給祖母求藥,私自跑到無涯山的事情嗎?”蘇青珃仔細想了想,還是決定從頭說起。


    “那時候年紀小,隻是聽人說無涯山上住了神仙。就想著,神仙都是法力無邊,一定可以治好祖母的病的。”那算得上韓陌幼年做的許多蠢事之一。“不過我被困在了山腳,並沒有順利上山,也沒有見到駱無涯或者是其他什麽無涯山的人。”


    無涯山是何其兇險的地方,就連江湖上成名的高手都不敢亂闖。他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竟敢冒冒失失的一頭撞了進去。後來韓陌也確實在山腳的大陣中很是吃了些苦頭。對那次事件的記憶,已經漸漸模糊,較為深刻的也隻有被困在陣中的無助和絕望了。


    “什麽人都沒見到嗎?”蘇青珃問道。


    韓陌搖了搖頭,“那時候年紀太小,隻記得在無涯山山腳我好像受了些傷。最後被家仆找到迴去的時候,還受到了爹娘的責罵。”


    “原來,隻有我一個人將當年的事放在心上。”蘇青珃自嘲一笑,神色複雜。


    她心心念念這麽多年的,在別人心上根本連個印記都沒有留下。


    韓陌突然有些慌張,和那夜荊鋒將蘇青珃帶走的時候一樣慌張。好像有什麽珍貴的東西,他永遠的失去了,永永遠遠的。


    “那年我剛被爹爹送到無涯山。”蘇青珃不在看他,眼神盯著院子裏的一棵梨樹。她輕輕說著,像是說給自己聽。那些曾經對她來說最珍貴的會議,如今迴想起來,卻像是黃粱一夢。她一個人的夢。


    “我從小就沒有娘,爹爹很疼我,卻總是有忙不完的軍務、政務。”


    風輕輕吹著,冬日的風寒冷刺骨,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卻算不得什麽。梨樹的枝葉被風吹得顫了顫,韓陌卻真的覺得有些冷了。


    “王府有很多仆婢,有錦衣玉食,可我還是覺得不快樂。”蘇青珃幽幽道:“我比一般的孩子要更早熟和敏感些,或者,也可以說我比他們要更貪心一些。當別家的孩子得到了一顆糖果、玩著新玩具,高興歡喜的時候。我早就已經有了滿屋子金貴的點心,有了數不完的新奇玩意兒。”


    “爹爹很疼我的,隻要我想要,就是天上的星星他都會摘給我。”


    韓陌腦中憶起那個男人的身影。東齊唯一的異姓王,蘇家軍的最高領袖,戰無不勝的東齊軍神。就算已經被人喊了多年的鐵衣軍神,韓陌仍不覺得自己比當年的淮南王要強。


    殺伐果斷、急公好義、用兵如神……的蘇宗越。韓陌曾一度懷疑過,有這樣一個厲害的仇人,他今生是否還有機會報仇。


    但是再強的人也會有弱點,蘇宗越的弱點就是唯一的寶貝女兒蘇青珃。韓陌既然知道了這個弱點,沒理由不去利用。


    蘇青珃似乎察覺到什麽,輕輕看了他一眼,繼續道:“人世間從來沒有早知道。又或者就算早知道了,不自己走這一遭,不碰得頭破血流痛徹心扉的疼,也不會真的去相信。”


    “我一直害怕爹爹有一天會像娘一樣不要我了。”蘇青珃神色微斂道:“才幾歲大的娃娃,就開始擔心這些,是不是顯得很可笑?”


    韓陌沒有笑,也不覺得好笑。他隻覺得……心疼。


    花吟夕背靠著牆麵,靜靜聽著。他的麵容背光隱在牆邊的陰影中,讓人看不真切。他聽著她的聲音,好像從另一個角度,看見了曾經的她,他所不知道卻一直想要觸碰的那個她,


    隻是孤單和……不安吧。就算住在最華美的宮殿裏,就算擁有一切,心靈還是會覺得孤單和不安。


    “所以,當爹爹決定將我送上無涯山的時候。我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他不要我了。”蘇青珃道:“一哭二鬧三上吊,全都試過了。可是爹爹卻絲毫沒有改變主意。當他帶著我,去到那個離祁陽城,離淮南王府好遠好遠的無涯山時。我便真真正正的相信,他和娘一樣,也不要我了。”(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情莫輕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溫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溫焱並收藏情莫輕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