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派幾人全都就地伏誅,寒風殘月,此時此地隻剩看不見表情的荊鋒與神色複雜的蘇青珃,相互對峙。


    沒有禦林軍的弓弩箭陣,沒有那些蒼蠅般的正派人士擾亂攻擊。荊鋒隻要抬抬手,就能取了眼前女子柔弱不堪的性命,不費吹灰之力。


    “三哥。”蘇青珃的眼眸在黑夜中依然清晰明亮。喚著他的聲音沒有絲毫變化,依然如同曾經,他護著寵著她時一般無二。輕輕軟軟的,不甜,卻帶著濃濃的信任和依賴。


    荊鋒定身而立,像是一柄藏在鞘中的絕世名劍,即使不言不語毫無動作,已經有股殺伐之勢鋪天蓋地破體而出,所見之人無不心生誠服畏怯之意。含而不發尚且如此,若是當他鋒芒畢露,又將是何等不可一世!


    蘇青珃好像沒被他的威壓震懾到般,輕抬蓮步,看著麵具下那雙空茫混亂的眸子,朝他緩緩而來。


    荊鋒握劍的右手肅然繃緊,承影發出清淺的劍鳴之聲。


    蘇青珃淺笑著朝他走來,步子毫不遲緩停歇,耳畔聽到那劍鳴之聲越來越烈。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頭疼欲裂,一劍斬了她,就不疼了!


    不能殺!不能殺!不能殺!為什麽不能殺?為什麽?不能殺!承影劍聖轟鳴,劍尖卻始終沒有指向她。


    銀色麵具下的神色並沒有想象中平靜,荊鋒的腦海一陣翻騰,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碰見這個女人就會心神煩亂。


    蘇青珃離他隻有一尺之遙,眸中清亮,麵帶淺笑。就這麽直直的走過來,不帶殺氣,不帶威脅,卻亂了他的心。


    “三哥。”她又喚他一聲。這聲音帶著少女的嬌羞,亦帶著一絲沉沉的歎息。


    荊鋒的眼眸中劃過一絲追憶,好像在什麽時候也曾聽人這樣對著自己唿喚過。但是,想不起來了。一切曾經都化作齏粉,有的隻是肅殺屠戮,執行腦中被人種下的命令。


    “從今日起,你不再是荊鋒。隻是我手中的劍!”


    “從今日起,我的命令即是你的意誌。我要你為我,屠戮蒼生!”


    這兩句低沉的話語,仿佛魔咒般鎖在荊鋒腦中。但有一絲反抗意動,便是千刀萬剮般的疼痛,火海刀山般的折磨,讓他凝起的意誌一遍遍瓦解消散。傀儡,隻需要服從,不需要思想!


    “抬劍,殺了她!”


    腦中那個主宰一切的聲音命令道,將荊鋒眼中最後一絲掙紮衝垮。


    就在此刻,離他隻有咫尺之遙的蘇青珃突然先一步動作。水袖一抬,便是一條泛著絲絲寒意的銀色細線飛射而出,瞬間纏繞在荊鋒身上,越勒越緊,幾乎嵌入皮肉。


    “啊!”荊鋒發出一聲猶如野獸般震怒的吼聲,瘋狂的掙紮起來。雙眼死死的盯著蘇青珃,似乎沒有料到這個看似毫無威脅的女人居然敢出手惹怒自己。


    越掙紮就越緊,那細絲帶著冰寒之氣在荊鋒的身上劃出一道道快要滲出血絲的痕跡。


    “吼!”荊鋒發出一聲長長的嘯聲,驚得城中燈火顫動。隱隱聽見鐵甲兵器之聲,似乎已經有巡城衛兵發現此處動靜。


    雙臂肌肉鼓脹,充盈著內勁之氣,竟未能將這絲線震碎。蘇青珃敏銳的察覺到,荊鋒的內力似乎有些異樣,雖然身法依舊迅速,劍法比當初更加利落霸道。但他運行內功時,周身的氣息卻有些奇怪,好像斷斷續續,有什麽東西在體內阻隔一般,周天無法圓潤貫通。


    這出其不意纏住荊鋒的絲線,正是當年蘇青珃從駱無涯那偷來的天蠶絲。極具韌性,火燒不毀,刀砍不斷,宗師級高手也未必能將其震碎。綁的更是神仙難解的鎖仙扣,除非蘇青珃將其解開,否則越反抗隻會纏得越緊,越難受。這天蠶絲上種入了一些冰寒之毒,能讓人的氣血運行緩慢,血液漸漸變得冰冷,繼而渾身無力的昏睡。


    蘇青珃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但看到天蠶絲將荊鋒纏住還是忍不住心中一喜。不管怎麽樣,隻要先把人安全綁迴來。魔門也好,南楚武林各派也罷,無論有什麽陰謀詭計,她都有信心可以一一接下。


    “不要再掙紮了,這鎖仙扣你從來不曾解開過。”蘇青珃看著荊鋒身上沁出的血珠,有些心疼道。


    蘇青珃微微遲疑著抬起手,碰上荊鋒臉上那微涼的銀色麵具,然後,輕而易舉的揭了下來。


    那張臉,是她所熟悉的荊鋒的臉,絕對不會弄錯!但此刻,那張原本英氣豪邁的臉上,布滿了醜陋的仿佛烙鐵燙傷的印紋。沒有了麵具的遮擋,這些形貌恐怖早已結痂的傷痕便直接敞露出來,映入蘇青珃的眼中。


    蘇青珃一手捂住嘴,眼中湧出一抹驚色,不是驚恐,而是驚痛。那張豪放不羈,英雄磊落的臉,居然變作了這般模樣。那張對著自己時永遠是寬厚寵溺的臉,那張對著自己時永遠帶笑的臉,現在變得瘢痕滿麵,醜陋如鬼。


    到底是什麽人,對他下了如此狠手。到底是什麽樣的痛苦,連他如劍般的傲骨都能寸寸摧毀屈服。蘇青珃微顫著用手撫上那瘢痕,指尖方一觸到心口便覺得火辣辣的疼。


    三哥,一定更痛,更疼。


    臉頰感到一絲涼意,一顆淚珠子從蘇青珃的眼中滾落而出。無聲的碎落在地上,消散不見。


    荊鋒那張如發狂困獸般掙紮的臉,在看到那顆眼淚時有一瞬間的凝滯。原本充滿血絲殺氣淩人的雙眼,有一瞬間的恍惚。手指動了動,身體竟似比思維更直接誠實,想要抹去她眼中的矮上,接住那顆為自己而落的淚。


    “快點!在那邊!”


    “噠噠噠,噠噠噠!”


    一陣喧嘩之聲響起,火把的光亮由遠及近。巡城衛終於氣勢洶洶的來到,聽那腳步聲,隻怕不下百人。


    荊鋒耳朵一動,聽到了弓弩上弦的聲音。


    “啊!啊!啊!”原本因蘇青珃的眼淚變得遲疑的思緒再度狂亂起來,不斷嘶吼著想要掙脫出天蠶絲的綁縛。


    糟糕!蘇青珃心下暗道,巡城軍來得太快,恐怕再難讓三哥安靜下來。


    “什麽人?”


    “荊鋒,居然是荊鋒!”


    城衛軍在火光下看清來人先是一驚,而後便是大喜。荊鋒似乎被什麽捆綁困住,上身無法動作,這簡直是天賜良機。不管是活捉還是殺了這悍匪,都是通天之功!


    “所有人結陣,給我拿下他!”


    荊鋒眼瞳帶著紅絲,看著那一支支火把上搖曳的火光,麵色陰晴不定,手腕動了動,承影劍又開始蜂鳴。就算上身被縛,光靠手腕和雙腿,也如同山林中噬人的獸,不可小覷。原本震耳的怒嘯漸漸變得低沉,隻在喉管中發出令人心悸的低吼。蘇青珃卻知道,他是真的動了殺機,這一百名巡城軍恐怕全都活不了!


    “不要動手!”蘇青珃擋在軍隊的弓弩前朝他們喊道。不要動手,否則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這位姑娘,快站到我們身後來。等我們結果了這惡人,姑娘就安全了!”巡城軍統領對著蘇青珃和顏悅色道。


    “叫他們趕快撤陣離開,否則我不保證你們還能活命。”蘇青珃冷言道。


    “小七,過來!”卻是比巡城軍晚來一步的秦相柳,身後跟著抱著小秋的李南。


    秦相柳迴到客棧時知道蘇青珃獨自外出,終於忍不住怒氣將李南劈頭蓋臉的訓斥一頓。馬不停蹄的帶著幾個人在小秋的指路下跟了過來。


    看到蘇青珃,李南懷中原本病怏怏沒精打采的小秋顯得精神了些,掙紮著想要過去。眼睛望到蘇青珃身後被天蠶絲捆綁住的荊鋒,卻又閃過一絲閃躲畏懼。


    “四哥,你先讓巡城軍退開。等我安撫了三哥的情緒,你再過來。”蘇青珃仍然站在原地道。


    “快過來!”秦相柳喊道:“他已經心智全失,入了魔了!”


    “就算入了魔,他也是三哥。”蘇青珃語氣平淡道,眼中又是那股讓秦相柳又氣又恨的執拗倔強。


    “你先過來,我保證他們不會傷了荊鋒。”秦相柳語氣和緩了些勸道。背後卻做了個手勢,兩名隨從悄無聲息的潛伏著朝蘇青珃身後圍了過去。不管蘇青珃肯不肯,先將她帶離這危險之地再說。


    一想到之前的半個時辰,小七和荊鋒這神誌不清癲狂入魔的煞星呆在一起,秦相柳心中就覺得不寒而栗。還好追來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你先讓他們退開,他在生氣。”蘇青珃語聲中有些著急。她感覺到荊鋒喉嚨中吼聲的變化,那股殺氣幾乎已經控製不住的漫了出來。


    “哼,哪裏來的野女人!恐怕是荊鋒那惡人的姘頭!”巡城軍統領不耐的下令道:“所有人聽好,今日必須將荊鋒捉拿歸案,生死不論。其他人等,若有阻攔,刀劍無眼,莫要怪我們心狠!”


    “給我放……”


    “啪!”


    最後一個字音未落,秦相柳已經掠身而來,一巴掌扇在那統領的臉上。不止將他的命令打斷,更是瞬間就將那半邊臉扇得紫紅一片,可見力道之大。


    秦相柳那張永遠溫潤如玉帶笑的臉,此刻滿是冰寒,語氣森然道:“誰準你命人,用箭指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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