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相柳在南疆各大寨奔走,借著白竺的信物和齊軍壓境的情勢,以三寸不爛之舌為白雲寨爭取了不少盟友。各寨的動亂和內鬥也在外敵來臨之際迅速平息,誰都不想再經曆一次二十年前的噩夢。隻有各寨團結合作,才能夠真正抵禦外敵保障自身的平安。


    在秦相柳奔走的緊要關頭,卻接收到秦王發來的詔令:“庸違背王令擅自離京,見此詔令即刻返京,不得延誤。若有怠慢,數罪並罰。”


    秦王口述,他人代筆,完全沒有修飾看上去輕飄飄平淡敷衍的話語。秦相柳麵沉如水的將目光收迴,仿佛能看見他的王兄眯著那雙陰柔無比深不可測的眼睛,像是閑暇時想起某隻不受寵卻能夠帶來幾絲樂子的小貓小狗般,吩咐內侍代筆寫下這份詔令。然後隨手蓋上那顆代表著大秦至高無上王權的印璽,貓戲老鼠般趣看著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李南接過自家王爺遞來的明黃卷軸時,手上雖然沒有抖動,臉上的神情卻活像接過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有些艱澀的道:“王爺,現在咱們是…迴京?”


    “嗯。”秦相柳的臉上仿佛看不見半點波瀾,“這次離京本來就是為了小七。南疆的事情我也不能坐視不理,這幾日已經和幾大寨結成同盟,接下來的事情我已經交代好,有人會替我盯著苗疆的局勢。苗王輪換的事情也早就做了安排,現在隻差齊軍那邊。”秦相柳不慌不忙道:“最遲明天必須動身迴西秦。我迴一趟白雲寨,然後去齊營會見韓陌。現在南疆布局還未完成,恐怕沒有那麽容易讓他退兵。實在不行就隻能采用下下策。”


    最後對李南吩咐道:“你去和衛棱匯合,準備好明天出發的行囊。這次你們都和我一起迴京。”


    衛棱原本中了毒蠱,奄奄一息。卻在佘玖的襲殺中僥幸成了漏網之魚,後來經過白竺的醫治傷勢已經好了大半,動身趕路應該問題不大。這次庸王屬衛在南疆幾乎全軍覆沒,迴京之後可能還要遭到秦王的責罰。動身之初眾人就對自身的處境有幾分明了,卻從未有人遲疑退縮過,甘願為庸王赴死。


    ……


    韓陌捏著手中那張紙箋,麵無表情,卻隱隱能看見眼中的波動。像是即將沸騰的水,越來越烈。


    “退兵吧”


    三個秀婉清雅的字,骨子裏卻是剛硬倔強。


    趙維靜立在一旁,方才軍營中突然飛入一隻青翠的雀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好像生怕沒有人發現般格外聒噪。爪子下頭就抓著一封小小的書信,盤旋著扔在帥帳門前。


    等到弓箭手上弦,卻發現這隻青鳥速度極快,好像遊魚般在空中毫無規律的竄走,隻幾個唿吸就不見了蹤影。


    這張紙箋的外頭原本套著一個簡陋的信封,上頭歪歪斜斜寫著“韓陌親啟”幾個字。趙維將這封怪異的信遞給韓陌時,看得見他瞥見字跡時臉上的鄙夷和不耐。


    這恐怕是哪個膽大包天的粗鄙苗民所寫的戰書吧,又或者,是降書?趙維心下揣測著。


    半晌,韓陌將紙箋折好,收入懷中。


    用一貫冷凝而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通告三軍,拔營退兵。”


    趙維倏的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耳中聽到的,有些結巴道:“將,將軍,您說什麽?”


    韓陌的眼神有如刀鋒,道:“收整全軍,退兵迴京。”


    趙維隻覺好像被人一桶涼水從頭到腳澆了個通透,口中發苦道:“探子斥候已經探好一些線路,原本決定最遲明日就發動第一輪攻擊。現在一兵一卒一功未得就撤兵迴京,即使將軍功高赫赫,群臣也必會對將軍甚至整個鐵衣軍進行彈劾。大王也必不會再維護將軍,到時候恐會治將軍欺君之罪!”


    韓陌本就是靠著軍功一點點從發配邊疆的小卒爬到如今武官之最的位置,根基全靠軍權、戰功和大王的寵幸。鐵衣衛暗查群臣,本就在朝中樹敵良多。再加上韓陌根基尚淺,黨羽稀薄。這次請戰南疆本就被人彈劾是窮兵黷武,若是獲得大捷,為齊國取得揚名擴土之功,自不需多言。如果真的一兵一卒未發,抵達南疆邊境就即刻撤兵,不止群臣,就是大齊的百姓,甚至齊王都會對韓陌產生不滿和反感。


    齊國雖然繁榮富足,也不可能把調兵開戰當成兒戲。不算大軍奔走,糧草運送的花費和消耗。寸功未立,甚至未戰先退,簡直就是奇恥大辱。齊王很可能一怒之下撤除韓陌領軍之職,就算念著他的軍功留他一命,也會將他再次打落塵埃。


    趙維不得不冒死勸諫,為鐵衣軍,更為韓陌自己,求他三思。


    “撤軍!這是命令,不要讓本將再說一次。”韓陌厲聲道。麵沉如水,語調冰寒,心卻滾燙得像是火在燒。韓陌不知道自己的腦子清不清醒,隻是知道自己必須做這件事。或許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瘋狂最不理智的事,連後果都沒去顧及的事,她向他請求而他唯一認真去做的事。


    苗人幸免於難,鐵衣軍毫無傷亡。唯一損失的是行軍的損耗和齊國的顏麵,還有韓陌,請戰和收兵全部出自一人之口。隻有他,要為這場未有結果的戰爭負上全部責任。或許這些年忍辱負重,咬牙切齒付出的一切全都毀於一旦,或許他將失去所有的權勢和榮寵,又變成一個戍守邊疆默默無聞的小兵。


    韓陌的嘴角勾上一抹殘忍的弧度。這樣也好,是他欠她的。


    “是!”趙維尊令。聲音卻仿佛從石頭縫裏擠出一般,無比艱澀。


    這一刻他無比後悔撿起那封信交給韓陌。更猜測不出究竟是誰,寫了些什麽在上麵。甚至懷疑是不是苗疆有人給將軍下了重蠱,傳言苗疆人人都養蠱驅蠱,毒人性命,迷惑人心。


    究竟有什麽血海深仇,要讓將軍做出這樣的事。很可能讓他從雲端之上摔落到深淵穀底,萬劫不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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