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娘坐在他身側,忙拉了拉他的衣襟,打斷了他的話,微笑道:“城主想來是思慮已久了,然而您也清楚,和那南……恩,和桓玄此人為敵,原本就是九死一生,對於我們諸人來說,本來早就將性命置之度外了,然而您畢竟是我們的初識,不是說我們不相信您,而是此事事關重大,若是您……恩,我不過是打個比方,若是您和那卞範之等人其實是一夥的,想要哄騙我們說出實情,那我們豈不是死得十分冤枉?”


    那徐城主聽得她將自己和卞範之混為一談,當下眉毛又豎了起來,幾乎立刻就要拍案而起。


    萩娘卻是平靜地繼續說道:“若是您真的有誠意的話,當令我們幾人明白您這般行事的原因,我們自能判斷是非曲直,不至於如現在這般茫然,心存疑慮。”


    徐沐忙上前,勸她道:“您盡管相信我們就是,我叔父和我,無日不想著如何能除了桓玄,故而才會這麽快知道你們被通緝的事情,您想,此地到荔浦就有兩三日的行程,我們雖是一路安排了眼線,然而也是要提前數日得知你們的消息,才能及時趕到,可見我們對此事的重視。”


    他搖頭歎息道:“如今您卻這麽說,在下倒是無妨,對於叔父來說,隻怕是有些過分了……”


    萩娘見他說得誠懇,倒是覺得有些不安,原本她便大致能確定這徐城主的確是與桓玄為敵的,如今這麽問,不過是想要在自己一方吐露真情前多一些交換的籌碼罷了,卻是有些小人之心了。


    她剛想說,既然這樣,那邊罷了,卻見那徐城主麵色恢複了鎮定,淡淡地說道:“也罷,時隔多年了,便告訴你們也無妨……”


    “那是簡文皇帝時候的事情了,那時候我們潁川徐氏剛從中原遷到江東,好不容易在京城站穩了腳跟,又順利地將我妹妹送入了宮中為妃,正是要乘勢直上之時,然而,我兄長在那時,卻因為在朝中供職,得罪了一手把持朝政的桓溫!這老匹夫!自己沒什麽能耐,卻是最擅長陷害旁人,三天兩頭在先帝麵前說我兄長的壞話,幸而先帝英明,且當時我妹妹十分得寵,故而沒有按著桓溫的意思處罰我兄長,反倒是更加維護於他……”


    “然而,好景不長,很快先帝便纏綿病榻,當時很多人都偷偷地議論,說先帝是被桓溫給逼得不得不病的,我兄長便去和桓溫理論,讓他不要欺辱陛下,然而當日卻傳出消息,說桓溫被我兄長襲擊,故而也病倒了……”


    “那時候先帝已經不上朝了,自是什麽事情都由桓溫做主,當晚便將我兄長一家,拿入了牢獄之中……”


    “我那時候已經是慌亂無比,思前想後,覺得隻有宮中的妹妹能想辦法見到先帝,救出我兄長,然而,我到了宮中的時候,卻聽聞陛下其實已經薨逝了,不過是還沒有發喪罷了,宮中做主的,已然是王謝諸人,以及新任的小皇帝司馬曜,而我妹妹卻是下落不明……我輾轉問了許多人,花了許多銀子,總算才打聽到,原來我妹妹已經隨陛下殉葬了,她不過是個淑儀而已啊,要殉葬怎麽也不該輪到她……這定然也是那桓溫下的毒手,想讓我們無人可依。”


    “幸而後來不久之後,桓溫自己也死了,本來不過是借機裝病的,卻是弄假成真,真的死了,真是老天有眼!然而他死後,我多次去求小皇帝放出我兄長,卻是毫無結果,所有人的都認為我徐家已經沒落了,自是沒有人雪中送炭,隻會落井下石……”


    萩娘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道:“您難道沒有去找過謝相嗎?他是個最為公允正直之人,又與桓大將軍為敵,怎會不幫您呢?”


    徐城主沉浸在迴憶中,倒也沒注意她這話問得突兀,倒是劉穆之和寄奴對視了一眼,神色頗有些古怪。


    萩娘卻沒注意那兩人,隻是在全神貫注地聽著徐城主的描述。


    徐城主無奈地搖了搖頭,歎息道:“謝相……他的確是個至善至仁的性情中人,然而,他也有他的難處啊……小皇帝與之他,本就是兩相權衡的微妙關係,若是他再去對先帝的決定指手畫腳,難免會被時人議論,他確實是幫過我,然而陛下卻沒有聽他的勸告。”


    萩娘點了點頭,隻怕當時小皇帝對於謝安的感情,是混合了敬畏和煩厭的,就如同其他男孩子對父親的感情一般,既崇拜,又不喜歡被管束,是一種難以言明的複雜無比的情緒。


    小朋友都有逆反心理,隻怕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這徐氏一家才會久久不能被放出來。


    “原本我已放棄了指望,然而後來,卻有一個溫文爾雅的年輕男子來找我,說是能幫我救出我兄長,隻要我為他辦一件事就行了。”


    “我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自然是立刻相信了他的話,更何況他生得英姿俊朗,又穿得十分華貴,一望便知是十分高貴的人……誰知道,誰知道他竟是人麵獸心……”


    萩娘及時地插嘴問道:“那人難道便是桓玄嗎?”


    徐城主詫異地望著她,呆呆地說道:“你怎麽知道的?”


    從你的話裏不就能聽出來嗎?萩娘無語,隻能神秘莫測地對他笑了笑,不再言語。


    徐城主一副後悔莫及的樣子,露出了愧色道:“就連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姑子,都能猜到無事獻殷勤之人必非善類,我卻輕易地就著了道……”


    他百感交集,竟是抓住了徐沐的手,哭了起來:“沐兒,我對不起你父親啊……都是我的錯……”


    徐沐聽到這裏也是有些傷感,卻見叔父竟是痛哭流涕,忙扶著他勸道:“叔父,您別太傷心了,事情都過去了,此處還有許多外人在呢……”


    徐城主聞言,忙取出帕子擦了擦眼睛,隻是那眼圈還是紅紅的,幾乎又要掉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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