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法蘊也湊了過來,不甘心地說道:“你個小妮子還是一邊歇著去,要說行走四方,怎麽也是我比較熟練,若是真要留個人照顧那……”她頓了一頓,咽下了那句可能會惹寄奴不快的“病秧子”,繼續說道:“就算真要留人照顧她,也該是你留下,我跟去才對。”


    全世界不管是誰都有可能,唯有竺法蘊,寄奴是絕對不願意讓她再有一星半點的危險的,當下他便冷冷地答道:“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就算讓你去也是個累贅,還是老老實實在這裏等你師叔的消息吧。”


    竺法蘊待要反唇相譏,卻見寄奴臉色仍是十分蒼白,竟是連麵容都顯得有些滄桑,不複初見時那種肆意疏狂的少年意氣風發的模樣,她慢慢地垂下了眼簾,卻是難得地沒有反駁。


    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雖然熹兒也是百般不滿,但終究是說不過萩娘,最終還是含著眼淚乖乖地答應了。


    建康皇宮內,正是退朝之時,一群青衣的小官吏紛紛圍繞在中書郎殷覬身邊,恭喜他道:“將軍大喜啊,如今這荊州正是您從弟殷明府的轄區,如今您又被任命為南蠻校尉,正好與您從弟一起掌控整個荊州的軍政大權,實在是尊榮至極啊……”


    尊榮至極?


    隻怕是王雅那老狐狸打的如意算盤,打算推我們殷家去當炮灰吧。


    誰不知道荊州是桓氏的地盤,而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從弟,經營了多年還是沒能越過桓玄去。


    殷覬麵無表情地接受著同僚的祝賀,心中卻是半點喜悅都沒有,雖說是皇帝的詔令,但這無知無識的小皇帝又懂個什麽?


    他冷冷地望著遠處似是不經意地瞥向自己的王雅,漠然地行了一個常禮,便轉身離去。


    聽聞王雅最近與王謝兩家都走得很近,而自己那個傻傻的從弟還自以為和王雅交好,極力勸自己領了這個南蠻校尉的軍職,好在荊州助他一臂之力。


    他原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去荊州的,然而王雅借皇帝之口,他也隻能領命。


    王雅,桓玄,你們都別得意得太早。


    既然要我去荊州,我便去,屆時你們別後悔就是。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道理誰不明白?我倒要看看,到底誰是鷸蚌,誰是漁翁。


    高高的宮階之上,王雅微微皺眉,目送著他遠去,身邊的小侍從忙問道:“太傅大人,您接下來是迴府還是在宮中?”


    王雅沉吟了一番,淡淡地答道:“備車。”


    他雖是沒說去哪裏,然而機靈的家奴已是明白了過來,忙匆匆去安排人備車,選的不是那種刻有族徽的華貴馬車,而是十分不起眼的一輛普通青木馬車。


    王雅上車的時候,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那小侍從兩眼,卻並沒有說什麽。


    坐上了馬車,他果然輕聲地吩咐道:“去烏衣巷。”


    今日的太子太傅王雅,自然已不是當日在謝府門前戰戰兢兢的小尚書一枚了,他可說是獨掌朝政已有經年,上自小皇帝,下至最最微末的官吏,幾乎是無人不知他大名,雖則他一貫的謙遜性情被眾人所稱讚,然而那種居於人上的自然而然的氣勢,卻是難以掩蓋的。


    即便如此,他還是命人悄悄地從角門進了謝家,似是十分熟門熟路的樣子,很快便被帶到謝家家主,前任宰相謝安唯一的嫡子謝琰麵前。


    謝琰恭敬地迎了他進屋,麵上慢慢地展開了微笑,無聲無息地,卻有如靜夜裏一朵玉蘭在綻放一般,潔白高華,令人心生傾慕之意。


    王雅不由自主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越是和此人接觸得多,越是覺得世間再無比此人更為優秀的男子了,不論是舉手投足間那種自然而然流露的高貴之態,還是那似是十分客氣禮貌,卻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這被人稱為芝蘭玉樹的謝家郎君,竟是半點缺點也無,簡直是十全十美的。


    他下意識地舉起了茶杯,喝了一口,暖暖的香茗下肚,才總算想起了自己的來意,正色道:“陛下已經下令,封中書郎殷覬為南蠻校尉,總管西南尤其是荊州的軍事。”


    謝琰讚賞地點頭,從容地答道:“您終於想通了,要和桓氏正麵宣戰嗎?”


    王雅微有些不安地側臉望著一邊桌上的玉飾,顧左右而言它道:“但是,殷覬似是並不願意卷入這場爭鬥呢。”


    “他便是不想,也由不得他,早在先帝任命殷仲堪去荊州任刺史的時候,殷氏和桓氏就已經注定必定有此一爭了,不論他是迎戰也好,還是繳械投降也好,桓氏都絕對容不下殷氏。”


    “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殊死一搏,想必那殷仲堪如今也是這樣想的,經過了這麽多年,想必他對桓玄此人的心性和圖謀已是十分清楚了。”


    謝琰的話語似是有些冷漠,然而細想來,這的確不是今人之過錯,一切的一切,都是源於當年先帝的一道旨意,殷仲堪當時許是欣喜若狂地接過的那道旨意,如今卻是他背上最沉重的負擔。


    王雅麵上的擔憂慢慢地變成了憐憫,他握著那溫暖的茶杯,似是在暖著自己的手,卻更像是心煩意亂中,尋找一個平緩自己心緒的方法。


    他輕咳了一聲,不再去說殷家的事情,而是帶著幾分躊躇的神色,婉轉地說道:“如今晉廷雖是偏安江東,然而陛下每每念及先祖的基業,總是喟然歎息,自艾自怨不已,聽聞最近數月,征北將軍按兵不動,並無繼續北進之意,卻不知是為何?”


    謝琰忙恭敬地對皇宮方向行了個大禮,這才起身說道:“令陛下掛念,實在是家兄的不是,然而北地一到入冬便易結冰,不僅路不好走,且天氣酷寒,我軍多是南地之人,原本就容易生病,而北狄卻是習慣了那季節,最善於在秋冬作戰,故而家兄才避其精銳,盡量避而不戰,以待來年開春再行籌謀。”


    王雅原本就意不在此,謝琰也十分了然,所謂的小皇帝之念,不過是他的借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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