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那可憐的小書童忍不住出聲道:“主……主子……?”


    卞範之冷眼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樣子。


    那小書童忙又跪了下來,卻不得不出聲道:“主子,外麵有位管事給您送了封信,說是有十分緊要的事情,請您立刻迴複。”


    卞範之微微地點了點頭,那小書童頓時鬆了一口氣,忙將那信遞了過去。


    這些做下人的也真是無比為難,幫外人通報吧,若是惹了主子不快,便是吃不了兜著走;但若不幫那人通報,真是誤了大事的話,事後主子問起來,倒黴的還是自己,真真是兩難。


    他一邊想著,一邊悄悄偷眼去看自家主子的表情。


    卻見向來麵無表情的主子看了那信,竟是麵色發白,眼神迷茫,連手都微微發抖了,顯然是激動無比的樣子。


    雖然對不起主子,但他卻是放下心來了,看來自己果然是賭對了,沒白送這封信。


    果然卞範之立刻便大聲喝道:“是誰送信來的?人呢?”


    那小書童忙伶俐地答道:“主子,人在門口等著呢,說是等您的迴信。”


    迴信?!


    卞範之立刻驚覺對方來者不善,忙吩咐道:“我即刻出去,你先讓外麵的人將他看住了,別讓他跑了。”


    那小書童忙起身道:“是”,說著便一溜煙地出去了。


    卞範之手上還猶有墨跡,然而他心中著急,就連手都沒洗便匆匆走了出去,徑直往官邸正門走去。


    雖則南康是一個地處偏遠,又十分平和的州郡,然而官邸門前的府兵卻並不少,卞範之走到門口的時候,卻見門口亂哄哄的,守門的,巡邏的,都沒站在自己的崗位上,而是正在吵吵地爭辯些什麽。


    他不滿地輕咳了一聲,身邊的小廝善解人意,忙上前勸道:“卞明府親自來了,你們還不快都站好了。”


    眾人都是一驚,為首的士卒似是個小軍官,一愣之下搶先跪了下來,向主子行禮道:“明府,方才您命人追索的那人,被守門的郭某給放走了,故而屬下正在同他理論,這才沒見到您過來,實在是失禮,請您恕罪。”


    那個郭某已是氣得漲紅了臉,忙也跪下來辯解道:“主子,小的不過是個看門的,不讓外人隨意進入我們官邸正是小的的職責所在,怎能因此而怪罪小的呢?相比來說,負責巡邏的張大哥才應該攔住那人才是,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卞範之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那送信的人竟然已經一走了之,兩人都怕自己責罰,這才不管不顧地吵了起來。


    他心亂如麻,那邊廂兩人見他不說話,更是你一言我一語地擠兌起對方來,這官邸門口竟是像個菜場一樣,嘈雜不堪,周圍路人雖則不敢圍上來看熱鬧,卻也是遠遠地議論著,指指點點的。


    卞範之忙說道:“你們別再爭執了,都迴自己崗位上去,此事我自有主張。”


    兩人見長官不處罰,自是不敢再鬧,忙各自退了下去。


    卞範之心思細膩,他站在門前,用探究的眼神打量著周遭的眾人,心中慢慢地思索著。這送信之人究竟是什麽意思?這信上的字跡,無疑便是自己家中女眷的手書,然而家中兩個小妹自幼便已經失散了,如今又有人因此找上門來,是有什麽目的呢?


    玉兒和倩兒,小時候甚得母親的寵愛,然而,如今就連父母都不知道流落在何方,就算是請了郡公出手,都沒能找到,而自己的兩個妹妹,又怎麽可能找到自己呢?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正打算迴府去,靜觀其變:想來那送信之人,抑或是幕後之人,如有所求,定然會再來找他,他空自擔憂也是無益。


    然而不經意地一抬頭,卻見對麵茶攤的屋簷下,一個僧人正舉杯,冷冷地注視著自己,那人雖是用鬥篷蓋住了額頭,卻掩不住那雙明亮清秀的眸子,他的目光中,似是有隱隱光華在流轉,似是充滿了看透世情的淡漠,又似是蘊藏著充滿智慧的明悟,令人悠然神往。


    若是平日,他定然不會在意這些尋常的僧人,然而此時,他卻有些願意相信因緣之說,家族因戰亂流亡到江東之後,若不是因為偶然得了郡公的青眼,受他的庇護,自己也未必能站到如今這個位置。


    而今日,原以為早就死了的胞妹竟然可能還好好地活著,若是她還在的話,如今也應該是適婚年紀了吧……


    他一邊想著,一邊屏退了身邊的從人,慢慢地走上前去,坐在了那僧人的對麵,恭敬地行了個禮,誠懇地問道:“大師,佛說因緣際會,必能生果,又說因緣都是空,那麽,究竟什麽是因緣呢?”


    這個喬裝打扮的僧人自然是萩娘無疑了,然而她原來的計劃是在卞範之一籌莫展的時候主動去求見,為他答疑,卻沒想到他竟然自己走到了麵前,又問了這麽一個怪裏怪氣的問題。


    若是尋常僧侶,自是能引經據典地迴答這個問題,然而自己並不曾研究過佛理……


    她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飛快地盤算著,若是自己連這個問題都答不好,又怎能引起他的重視呢?


    佛理術語她是不會的,那就隻能編故事了……她微微一笑,淡然道:“居士能知因緣,定然也是曾研讀過佛理的,在下便不掉書袋了,給您舉個例子吧……”


    她悄悄地瞥了卞範之一眼,覺得他的確是十分年輕,但並不愚笨可欺,心中也不由得多了幾分戒意,雖則對方麵上頗有些感興趣的平和神色,她也不敢小覷了他去。


    “緣,就是您身邊的萬事萬物,一件衣服,一塊玉佩,一個人,一隻蚊子,都是緣。”


    “因,就是您心中所係的那件東西,您特別喜愛的衣服,每日佩戴的玉佩,至親至愛的人,對您來說,就是與您結緣有因。而您不在意的東西,便是有緣無因。”


    當她說到“至親至愛的人”的時候,卞範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樣子,待她說完,他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又問道:“那麽,如果是我心中所念的,卻並不在我身邊,那算是有因緣,還是沒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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