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娘見他又是一副神叨叨的樣子,無奈地撫了撫額,待他再次抬起頭來,才問道:“怎樣?您意下如何?”


    劉穆之眼中難得地浮現了一絲迷茫,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燼,站起身來,一邊為難地搓著手,一邊躊躇著說道:“不行啊,您此行吉兇難辨,實在是太冒險了。”


    這不廢話嗎,人生本就是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若是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能預先知道是成功還是失敗,那這人生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呢?


    萩娘不屑地撇了撇嘴,卻沒把自己這心思說出來,在這術士麵前說這樣的話,隻怕對方一怒,把自己關起來也不一定呢。


    她認真地對劉穆之說道:“您與其在這裏猶豫不定,還不如先去探探城中的道路,免得一會那卞範之好不容易上鉤了,你們卻把人給跟丟了,那才真是功虧一簣,白白冒這番風險呢。”


    劉穆之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了一張絹帛遞給她,萩娘接過去一看,果然正是這南康郡城的地圖,看來前幾日這劉穆之也沒白忙活,周圍的農地,河流,甚至可能是軍營的地方都畫得十分詳細。


    然而那地圖西側卻有一大片空白,萩娘疑惑地指了指,問道:“這裏是怎麽迴事?”


    劉穆之抬眼一看,便不假思索地答道:“哦,那邊啊,是一個山穀,穀前的村人說因為山裏的猛獸經常傷人,故而不讓我們進去,我原是打算等劉郎迴來再一起去探查的。”


    萩娘麵上帶著少許古怪的表情,一字一句地重複道:“原來是,山裏猛獸經常傷人呢……”


    說到這,劉穆之也反應過來了,他猛地抬頭道:“不會吧……難道就是這裏……?這也太簡單了吧……”


    他迴憶了一番,卻猛地搖頭,連聲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當時我仔仔細細地看了的,地上沒有半點車轍的痕跡,若真是囤放官銀的地方,定然會有來來往往的車轍印,且應該很深才對,但地上隻有人來人往的腳印,沒有半點車子經過的痕跡。”


    萩娘恨鐵不成鋼地瞥了他一眼,無奈地搖頭道:“您也太老實了,您從那處進去,他們卻不一定從那處進出啊,說不定,山後另有道路也不一定。”


    還真是,他們隻要阻攔住普通村民不讓他們進去就是了,至於他們自己從哪裏進去,難道還要通知自己不成?


    劉穆之不由得點了點頭,忙又勸萩娘道:“既然已經大概猜到了地方,您更是不用去冒險了,待劉郎迴來,我們直接去那山穀悄悄看一眼不就行了。”


    萩娘搖頭道:“這也不過是猜測罷了,我們時間不多,我還是要去一趟,您想辦法跟緊了卞範之就是了,別的不用您多考慮。”


    劉穆之捋須,頗有些驕矜地說道:“這有何難?”


    南康郡守官邸中,一個頗為年輕的官員正在閱讀來往的公函和一些瑣碎的賬單,若不是他身上暗紅的官袍和精美的刺繡清楚地表明了他的官階,隻怕看起來不過是個小小的文書罷了。然而他雖是年紀並不大,卻顯得十分老成,眉間頗有憂色,麵上是一派肅穆的神情。


    他一邊看著手上的公文,一邊不由自主地歎息。


    服侍的小書童忙上前問道:“主子,您可是要休息一下?”


    這年輕官吏竟然正是南康郡的太守卞範之,他時年未滿三十,麵貌十分清秀,頗有幾分儒雅之氣,卻並沒有半點時下貴族青年男子那種輕浮的神情,反而頗有些長者的威嚴氣勢。


    但見他隻淡淡地瞥了那書童一眼,小書童便訥訥地退了下去,伏在了一邊,不敢再說話。


    屋內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隻有那樸素的香爐中,悠然的草木香慢慢地繚繞著,這種毫不出彩的尋常香料就是在平民百姓家中也是十分常見的,逢到祓禊的時候,都會焚這種並不昂貴的香料來除舊祈福。


    與這外表宏偉的南康郡官邸比起來,這樣低調的香料反而顯得十分地不合時宜。


    然而仔細看來,這屋子中的裝飾卻都是十分簡單的,除了卞範之身後一排令讀書人羨慕無比的放滿了書的書架外,這桌上幾乎沒有什麽把玩之物,不過是簡簡單單的筆墨紙硯罷了,而那墨也不是什麽好墨,不過是朝廷按份例發放的尋常官墨罷了,筆倒是有好幾支,但大多是用舊了的,全然是實用為主。


    若是有心人看了,難免會問,既然卞範之是這樣一個不注重享樂的人,為何會營造這樣龐大講究的南康郡官邸呢?


    這個答案,恐怕隻有南康郡守卞範之本人才知道了。


    有時候,他真會懷念在丹陽做個小小縣丞的時候,雖是沒什麽實權,也沒有多少俸祿,但自己很快便熟悉了所有的政務,每天處理完公務之後,有大把的時間去四處遊玩,探訪民情。


    並不是想要別人感恩戴德,隻是,做一個忠臣良謀,似乎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似乎這一切都已經注定。


    不過……


    以他的性格,更適合做一個幕後謀算之人。


    來到南康郡,於他也實在是個無奈之舉,論資曆,論身家,自己都沒資格做這個什麽南康郡守,就是縣裏看糧倉的小卒都比他年長個二三十歲呢,這官邸中辦差的大小官吏,比他年輕的也並不多,若他不能維持自己的威儀,隻怕旁人都會欺他年幼。


    剛來的時候確實很是艱難,幸而有著郡公的支持,總算自己也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如今。


    然而,看著這來往的賬簿,他卻仍是忍不住皺眉。


    就是自己這個外行人看來,這都是錯漏百出,然而郡公卻吩咐了,讓自己視若不見就可以了。


    視而不見,這其實並不難。


    但郡公所圖謀的,就算他沒有再三地暗示,自己都能猜得出。


    成者為王,自然是再好不過。


    若是敗了呢……?


    他不敢再想,隻是默默地拿起了自己的官印,在那令人不忍直視的公函上穩穩地蓋上了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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