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郡地處江南,此處的春色自是最為秀美的,然而桓玄卻無心賞玩,他好奇地望著坐在對麵的那位俊朗男子,難以抑製地不斷注目著他,隻將對方看得心中有些發毛。


    那男子心中猶疑,卻仍是恭敬地問道:“使君,不知您為何帶屬下到這吳郡來,莫非是有什麽秘密的公務嗎?”


    桓玄不得不收斂自己探究的目光,十分親切地笑道:“並不是的,我是與你一見如故,這才請你來我的私邸小住而已,還請你放寬胸懷,盡情欣賞此地的美景,莫要過於憂慮。”


    雖然他數次詢問,桓玄都是這麽迴答的,然而此人心中卻實在是難免有些不安,要知道,桓玄在江州可是說一不二的最高長官,自己這個小小的江州祭酒平日能見他一麵已經是十分難得了,又怎麽會突然被桓玄“一見如故”呢?這中間必然是有什麽原因的,雖然桓公容貌俊美,神態平和,更兼文采斐然,出口成章,看起來完全是個無害的優雅文士,他卻也不能完全放下心來。


    桓玄還真不是和他“一見如故”,而是偶然的機會,在江州治所尋陽官邸的花名冊中看見了這男子的名字,當下便被雷得裏嫩外焦,簡直是如五雷轟頂一般。在確定的這人的確就是後世的那個人之後,他當即便決定將此人帶到吳郡來,讓萩娘也見識見識。


    待見到馬車停在了一處無比奢華優美的庭園之外時,這名惴惴不安的男子總算是稍稍安心了下來,看來此處的確是桓公的私邸,原先還以為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得罪了這位貴人,以至於要將自己如何擺布呢,看來還真是自己想多了。


    他謙遜地低頭走在桓玄身後,卻見此地的風光果然極美,處處有景,從不同的角度看過去,還有不同的別樣風韻,亭台樓閣都十分精致,的確是精心造就的一處絕佳的住所。


    他不由得由衷地讚歎道:“使君,您的私邸實在是巧奪天工,令人流連忘返啊。”


    卻見桓玄微笑著點了點頭,眼中卻有一些古怪的神色,他心中微微不安,腳步也有些蹣跚了。


    原以為桓玄會讓自己在待客的廳堂等候,誰知道他竟然是帶著自己,直入後院,毫無避諱的意思。


    他十分尷尬,既不能不跟著桓玄走,又實在是覺得自己和桓玄的情分還沒有到可以深入他的後宅的程度,隻能不住地作揖告罪,口中念念有詞道:“屬下失禮了,還請您恕罪。”腳下卻是絲毫不停。


    在橋上看是十分小巧的一個島嶼,走了上來卻又是別有天地,建築格局與花木的巧妙結合,令這宅子看上去並不是那麽狹小,頗有些“洞庭波兮木葉下”之感,見者無不心曠神怡,若是能住在這個地方,簡直是如同居於仙境一般呢。


    隻見桓玄推開一扇半掩著的門,從容地走了進去,他猶豫了一下,卻也不得不跟了進去,若說外間是瓊樓玉宇,這屋內便更是美輪美奐,雖不是金碧輝煌那種膚淺的富貴,卻也是布置得十分精巧,令人幾乎是挪不開眼。


    卻見一個美貌的年輕小姑子走了出來,指著桓玄的鼻子就喝道:“你來做什麽?!”


    她雖是在桓玄的後院之中,卻仍是梳著未嫁女子的發式,顯然並不是桓玄的姬妾。


    這刁蠻女子是誰?他不禁啞然,便是再怎麽美麗的女子,也不過是個女人而已,竟然敢這樣對桓公說話,他立刻忍不住上前,隔著袖子揮開那女子的手,勸說道:“女郎還請稍安勿躁,怎可這般不敬重桓公?”


    桓玄卻一點都沒生氣,而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望著那女子直眨眼。


    那女子更不高興了,張牙舞爪地對桓玄說道:“這貨又是誰?怎麽這般迂腐!”


    桓玄含笑道:“萩娘,你這可真是不識好人心,我特意將他帶來讓你結識,你卻說他迂腐,若是被後人知道你這樣評價他,隻怕要被人罵死。”


    萩娘白了他一眼,問道:“這男子究竟是何人?你就別故弄玄虛了,不管是誰,我都不會放在眼裏的。”


    桓玄無奈地對那男子說道:“勞您自我介紹一下吧,免得她還以為我胡言亂語來哄騙她的。”


    那男子這才明白,原來桓玄特地將他帶來吳郡,就是為了眼前這個不知禮數的小姑子,見她這般刁蠻,桓玄還待她十分溫柔,他心中也明白了過來,這小姑子對於桓玄來說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人。


    他忙收斂了自己眼中不滿的情緒,恭恭敬敬地對萩娘作揖,禮節周全地說道:“在下乃是桓公的屬下,目前出任江州府的祭酒,鄙姓陶,單名一個‘潛’字,給女郎請安。”


    他說完之後,半晌都沒聽到對方迴答,便抬頭看了看那女子。


    隻見那女子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好不容易才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就是……陶淵明?!”


    他心中頗為怪異,這女子怎會知道自己不常用的那個名字?但仍是客氣地答道:“正是。”


    要知道陶淵明在歸隱之後才真正出名,寫了大量的詩作,在桓玄手下為官的時候,還是他的青年時代,他又是出身寒士,根本沒多少人知道他的名號,也不怪他這般驚訝了。


    一邊的桓玄早就笑得直不起腰來,樂不可支地說道:“我沒猜錯,要知道,我看到他的時候,也是這個表情。”


    萩娘不由得認真地打量起這人來,隻見他樸素的袍子上還有一些可疑的縫補的痕跡,可見他的生活一定是不怎麽富裕的,應該是出身寒門,並非什麽世家貴胄。


    但他的外貌卻還算是清逸飄渺,膚白且眉清目秀,很符合當時人們的審美觀,倒似有一些世外高人的樣子,隻是那雙骨溜溜轉動著的眼珠卻十分地不安份,充滿了探究和算計。


    後世之人隻知道陶淵明因為生性淡泊,所以辭官避世,隱居於鄉野之間,卻沒有真正想過,一個年富力強有理想有抱負的男子,為何會起了歸隱之心呢?


    從陶淵明的詩作中,不難看出,雖然他歸隱山林,卻仍是心憂國事,並不是全然無動於衷的。


    隻怕這就要從他目前的官職,江州祭酒說起了,真實的曆史是,他在江州任上的時候結識了身為荊州大貴族之首的桓玄,並且由衷地敬仰他,這才投身於桓玄的官邸,做了他的幕僚。


    也正是因為這短短幾年的幕僚生涯,在譙國桓氏被劉裕打敗之後,成為了他人生中最致命的政治汙點,也正是為了逃避劉裕的血腥清洗,他才不得不辭官歸田,又不斷地寫一些毫無抱負的詩作,裝作自己無心於朝堂的樣子,免得引起劉裕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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