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時忠臣晁錯曾說過‘攘夷必先安內’,確實是至理名言,東晉皇室內鬥連連,自是沒有心思來管北伐之事。隻怕我死後,皇帝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收迴軍隊為他自己所用,不思北伐隻思爭權,對於他來說固然是無可奈何,卻十分不利於東晉國運。另外還有一件事,幼度,隻怕除了皇帝,還有不少人在覬覦著你的軍權,我死後你和琰兒都要守孝,你可有什麽主意?”


    謝玄沒想到他問得這麽直白,汗顏道:“我自是已然顧慮到此事了,原先我的參軍劉牢之現在已經是廣陵相,屆時我打算讓他代替我鎮守彭城,令豫州刺史朱序鎮守廣陵,青州刺史王恭鎮守京口,這幾路兵馬如不生亂,尚還有北上征伐的可能。”


    謝安聽著他述說,不由得向往地望著北方,憧憬著自己已經看不到的未來。


    劉牢之是淝水一戰中大破苻堅,因而軍功累累的北府兵將領,受謝玄一手提拔,因而對他十分忠誠;豫州刺史朱序更是在淝水之戰中居功甚偉,又對皇帝忠心耿耿;王恭則是皇後王法慧的親哥哥,後父王蘊的嫡子,身份高貴,同時他也是司馬道子及其佞臣王國寶的死對頭。以這幾人掌兵,已是很有遠見的考量了。


    謝安聽謝玄說完,搖了搖頭,說道:“劉牢之此人,我觀之為人行事,不像是能成事的,朱序雖不甚善於用兵,卻是忠勇之人,可用他守備最外圍的彭城,另尋可靠之人鎮守廣陵。”


    謝玄連忙點頭稱是,自己的叔父看人極準,自是不會說錯。


    謝安又問道:“若你返迴建康後,司馬道子借皇上之命,要你交出兵權給他,你該怎麽辦?”


    謝玄猶豫著說道:“自是交給他,我難道要違背皇命,率兵造反不成?”


    謝安微微笑道:“自是不造反,但也不可太老實,立刻就上交,總要讓他有些曲折,才能以為你交給他的是真正的全部兵權。”


    這意思,難道是讓自己不要上交全部兵權?謝玄疑惑地看著謝安。


    謝安悠然自得地笑道:“忠臣忠臣,自然是忠於皇室,不要說司馬道子隻是皇帝的弟弟,便是皇帝本人,若是荒唐暴戾,也不可愚忠。之前你的用兵安排很是妥帖,說到了這政局卻也糊塗,若司馬道子拿到了你的全部兵權,更能為所欲為,你就是罪魁禍首,又怎能說自己是忠於皇室的良臣呢?”


    謝玄這才恍然大悟,羞愧地說道:“是我隻為成全謝家的名聲,卻沒有為國運考量,實在是太過狹隘了,得叔父一言才知自己枉稱忠貞之臣,隻是空有虛名而已。”


    謝安見他明白事理,並不糾結於義理禮法,很是欣慰,又對謝琰說道:“以後你要以你兄長為尊,凡事與他商量而定。我並不擔心你的才幹和心性,隻怕你執著於……”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歎道:“罷了,這已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情了……”


    謝琰連忙答應,表明自己一定聽從兄長教誨,決不肆意妄為。


    謝安最後說道:“然而,最奇怪的是,我除了看到了我自己的星辰晦暗之外,竟然又看到了帝星閃爍,似有明滅之勢,隻怕就這數年間,皇帝之位便要易主。然而皇上此時春秋正盛,理應不至於猝然早逝,卻未知究竟是何緣故。”


    謝玄與謝琰麵麵相覷,驚疑不定。


    謝琰自打聽了謝安說的話,便憂慮不安,神思不屬,每日隻在房中枯坐而已。


    他癡癡地望著香案上懸掛的水月觀音圖,對畫中那溫柔可人的小姑子思念更甚。


    此時謝玄剛好來探望他,他輕輕地走了進來,見他這樣為之傾倒的神色,不由得疑惑地看了看畫中的觀音,開玩笑似地揶揄他道:“你的丫鬟們都說你獨自在房中悟道參玄,誰知你竟是道心不正啊,連那神佛的美色都敢覬覦嗎?”


    謝琰平時不讓旁人隨意來打擾自己,卻見是自己哥哥來了,尷尬地掩飾道:“此畫乃是三絕先生手筆,便是細微處也刻畫得十分流暢,似是信手拈來。顧大家技藝之精湛,不可不說是當時一絕啊。”


    謝玄見他不願深談,不置可否,又見他一臉的鬱色,便勸解他道:“你也別太過當真了,我還沒見過誰真的能預測自己的未來呢。便是叔父他再天賦異稟,也不能全然料知世事,也許他的推測並不是很準確也不一定呢。”


    謝琰卻是對自己的父親深信不疑,搖頭隻是不言語。


    謝玄其實也十分崇拜謝安,因此這話他自己都不相信,隻是用來安慰謝琰罷了。


    謝琰說道:“小時候父親總是教導我們道法自然,不能過於執著於外物,當時我還覺得這樣容易的事情還需要教嗎?我們謝家子弟本就是萬事萬物都視作浮雲,不為所動的品性。誰知現在真的麵對這樣的事情,我卻不能做到,實在是羞愧。”


    謝玄以為他說的是執著於與他父親的親緣,不由得歎了一聲,說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原來謝玄小時候因為受了旁人的誤導,很喜歡佩戴那些為**們所喜愛的紫羅香囊,謝安見了,卻並不訓斥、取笑他,而是與他下棋為戲,以他身上的紫羅香囊為賭注,將他的香囊贏了過去,當著他的麵投入了火中。見了謝安這樣的舉動,他才明白原來這種東西是不適合自己佩戴的,不由得十分慚愧,從此再也不佩戴這樣的飾品了。


    謝安身為當朝宰相,對於子侄們的教育卻還是這般地細膩而溫和,實在是旁人無法做到的。


    謝琰聽了,更是崇拜自己的父親,悠然神往,隻覺得自己與父親實在是很有差距,謝家將會在自己手中走到哪裏?他此時鬱結於心,患得患失的樣子讓謝玄很是心痛。


    謝玄又勸道:“不如我們一同出去釣魚吧,你這樣整日呆坐在房內胡思亂想更會讓叔父擔心。”


    謝琰知他隻是擔心自己,便振作著說道:“兄長,我實在是沒心情,還是讓我獨自靜靜吧。”


    他強作鎮定地喝了一口茶,連茶水潑到了自己的衣襟都沒有察覺,實在是讓謝玄覺得很可憐。


    再聰明再有城府的人也有自己的死穴,不怪他想不開,許是靜一下便能想通了。


    謝玄便不再勉強,悄悄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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