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兒不知桓玄已經來了,正不屈不饒地繼續安慰著萩娘,滿口答應著哄她道:“我們主子自然是吩咐過,隻要女郎有所求,都必須一一滿足的,哪怕是天上月亮,隻要女郎想要,柔兒自然也會去為女郎摘取。”真不知道她哪裏學來的這些好話,不要錢似得一籮筐一籮筐地往外說。


    桓玄見自己這個婢女說的有趣,不由得輕笑出聲,柔兒見了連忙跪下行禮,連聲說道:“主子,奴婢不知主子來了,還沒給主子請安,還請主子贖罪。”


    這該死的“主子”終於來了,萩娘一反頹勢,跳了起來,想要看看來人是誰。


    桓玄一打簾子,走了進來,含笑給她作僟道:“故人好久不見,風采依舊。”


    萩娘沒想到居然是他,結結巴巴地問了一句:“你,你不是在建康嗎?”


    她驚訝的樣子十分可愛,桓玄揮手讓柔兒下去,十分自然地扶萩娘上塌坐下,自己坐在另一邊,隱晦地說道:“皇帝允許我迴荊州小住,因而我最近都暫住在此。這幾日因世事煩擾,暫時脫不開身,遲遲不能來探望你,還請女郎贖罪。”語氣中一如既往地帶有些俏皮。


    可是萩娘心裏卻如驚濤駭浪一般,一下子涼透了。


    從前她從來沒有把桓玄和謝琰兩人放在對立麵思考過,但是如今的情勢似乎不容她天真。


    想起自己說過的一些話,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縫上。


    麵前這位溫潤君子並不是自己的朋友,在自己選擇和謝琰共同進退的那一刻起,他們就不可能是朋友了,桓玄所求的,謝家是不可能允許的,當年他的父親不就被謝安阻止了嗎。


    如今他又抓住了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


    她從沒有這般悔恨過,這一切的一切,她早該想到的。


    雖然心裏千迴百轉,萩娘麵上卻露出了無害的微笑,她天真地問道:“你把我帶來這裏做什麽?”


    桓玄一副更加驚訝的樣子,問道:“武昌公主吩咐將你帶來我這,我原以為是你讓她送你過來的,原來卻不是?”


    騙鬼啊,萩娘表示不信,若真如此,又為何不準她出現在別人麵前,顯然是怕有人認出她在這裏。


    不過她現在既然在別人手裏,免不了要低頭。


    她疑惑道:“武昌公主與我有仇,又怎會把我送到江陵,隻怕是恨不得生吃了我都嫌不夠解恨。”


    桓玄好奇地說道:“卻不知是有什麽嫌隙,倒讓堂堂公主如此記恨你。”


    萩娘認真地觀察著他的神情,卻不見一絲一縷的偽裝之色,更沒有任何心虛愧疚的樣子,他雙目清朗,笑意盈盈,隻覺得是滿心滿眼都是見到故人的欣喜,並沒有任何圖謀。


    她不欲多說,隻問道:“張郎,我想請您將我送迴廣陵,不知可否?”


    他們初見之時,桓玄曾假說自己的名字是“張玄”,因而萩娘這般稱唿他,自然是為了讓他觸及舊情,不要再為難她的意思。


    桓玄此時也不再偽裝,而是露出兩隻小虎牙,笑得十分狡黠:“自然是可以的,隻是,已然來到江陵城中的,並不止女郎一人。”


    難道是……?


    萩娘疑惑地望著桓玄,他好看的桃花眼卻異常溫柔。


    萩娘大驚,自己雖被擄到了江陵,卻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而謝琰卻不知道她的下落,也不知道她是否安好,萬一他真的跟著她來到了江陵,對他自己的仕途,對謝家都是十分不利的。


    自己簡直就是間接地害了他。


    她憂心忡忡,也顧不得與桓玄繞圈子說話了,十分焦灼地問道:“你究竟欲待何為?”


    桓玄卻不著急開口,他似乎有些出神地望著窗外的鳥語花香,狀似無意地悠然念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迴。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


    萩娘正滿心憂慮,他卻慢悠悠地吟起什麽詩來,她不高興地說道:“為何突然念起李白的詩來?我正在問你……”


    話說到這裏,萩娘心裏猛地一突,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相信地望著桓玄。


    李白,字太白,號青蓮居士,唐朝浪漫主義詩人。


    而此時,是東晉,連唐朝的開國皇帝都還尚未出生呢。


    桓玄證實了自己的猜測,眸色更加幽深了。


    兩人麵麵相覷許久,桓玄終於開口問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結局,為何還選擇跟隨在謝琰身邊?”


    什麽結局?我哪記得……萩娘很鬱悶,卻也更加著急,難道謝琰最後是不得善終?她機警地沒有表露自己驚訝的情緒,狀似自信地迴答道:“雖則如此,但是我還是願意相信琰郎,曆史並不是不能改變的,人定勝天,我相信在我們的努力下,一定能扭轉乾坤。”


    桓玄的神情卻更加憂鬱,他搖了搖頭,黯然地說道:“我雖然因為不知究竟的力量來到了古代,有著現代的豐富知識,又對世情人事早已探知,洞若觀火,照理應該是能在這落後的古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但實際上,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力量,不斷地在校正曆史,推動曆史,不讓它偏離原來的軌道。”


    此話怎講?萩娘仍是十分迷茫的樣子。


    桓玄舉例道:“比如我手中的這杯茶,如果注定它是要被我喝掉的,那它一定會被我喝掉,如果我不喝,就說明這杯茶注定是不會被我喝掉的。同樣的,如果我把茶杯砸了,那就說明這茶杯今日注定是會被砸碎的,即使我不故意砸碎,也會不小心被別人砸碎,反之亦然。這就是命運,是命中注定的,似乎不可能被改變分毫。”


    這樣的描述似乎有些不講道理,桓玄望著萩娘越來越迷茫的眼神,皺了皺眉,思索著該怎麽告訴她實情。他組織了一下語言,把他身上發生的一些事情選擇性地拿出來說道:“比如最經典的一次,就是前年的淝水之戰,我早就知道那年會打仗,也知道我軍必勝,因而很早就開始部署,想讓皇帝允許我去領軍退敵。諷刺的是,正是由於我之前積極鑽營,反而讓皇帝心生警惕,不敢將軍權放手交給我,以至於哪怕是無人可領軍,也不願意讓我去。”最後反而讓謝家人立了大功。


    “當時我見領兵不成,卻也不想我軍戰敗,便派人去聯絡身在秦軍的漢人將領,也是我父親昔日的舊將朱序,想讓他誘使苻堅後撤,以達到一舉擊退他們的目的。誰知我的人卻沒能找到朱序,而此時已經傳來消息,說謝玄派人誘使苻堅後撤,朱序在陣後大喊秦軍潰敗的消息,因而我軍已然大敗秦軍,追襲千裏不止,而這正是與曆史的記載一模一樣。”


    “這其實是一種信號,曆史是不會被改變分毫的,不管你做什麽,謝琰的結局都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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