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便宜?」慕容霜華誇張地嬌聲驚唿,暗地裏責怪自己平日沒學幾句 粗口,這當下連在心裏痛罵都做不到。好你個魏如風!竟把我大辰的官職當成 自己家裏的貨品來賣?有沒有搞錯啊!


    「你覺得便宜?那要不要考慮再高一點的?」五千兩可不是小數目,就是 薄有田產的小康之家都不見得拿得出來。


    「好桂,最高多高?」


    「這老身不好說。東風郡最高的官兒就是郡守,但如今郡守是我們家老爺 的外甥,所以應該是郡守以下的位置……啊,聽說郡丞前陣子入獄了,看樣子 這位置會空下來,先生可以考慮考慮,應該八千兩銀左右吧。不過上任之後, 每月稅收要和我們家老爺對分,至於怎麽個分法,這老身就不得而知了,不如先生到時再和我們家老爺商量吧?」


    慕容霜華笑得好燦爛。哇,還稅收對分哩?敢情這魏如風是光明正大吸她 的血啊!


    「不過,老身好意提點先生一句,當官圖的是能長長久久,平步青雲,隻 要還在位置上就能有柴燒,倒也不必為了分多少斤斤計較。之前有幾位縣令堅 持要和我們家老爺四六分、三七分,否則就要鬧得大家難看,但是您想想,大 家既然買了官,就是一條船上的,鬧開了對誰都沒好處,所以我們家老爺當然 是為了大局著想,就把人弄下來了。為了多這一成兩成,何必呢?」


    把人搞上去,還能再搞下來,真是太威風了。慕容霜華笑容越發燦爛地想 著,受教地道:「花總管此言甚是,我記下了。對我來說,隻要能讓夫君別再 從軍出生入死,怎麽分又有什麽要緊的呢?就隨你們家老爺的意思吧,我們家 實在不缺那點錢,你要記得和你們家老爺這麽說。」


    「當然當然!老身一看就知道先生出身不凡,我們家兩位小姐就有賴先生 指導了。」


    慕容霜華皮笑肉不笑地迴應著,談話間,兩人已來到室晨。


    書房裏,除了夫子的書案,另外還有三張書案,其中一張已經坐了 一名少 女,原本正在看書,見到慕容霜華和花嬤嬤,立刻起身,卻低著頭不說話。


    「這位是?」


    花嬤嬤瞥了那少女一眼,「哦,先生不用在意,夫人應該和您提過,我們 老爺平日最樂善好施,既然有能力聘請夫子,便也體諒那些窮親戚,讓他們家 的女兒來當小姐的伴讀。這位是夫人和您提過的表小姐,是老夫人娘家庶出弟 弟的孫女,老夫人和那位弟弟不親,那弟弟又娶了個莊稼人的女兒,這位『表 小姐』無非就是想喝點墨水,看以後能不能麻雀變鳳凰罷了。」最後這幾句, 她是壓低了嗓門說的。


    「哦。」慕容霜華沒忽略少女在聽見花嬤嬤的話時,耳根子羞紅了,她想 必覺得很難堪吧?不管如何,比夫子早到書房,等候夫子,是當學生的本分; 她自己五歲向學,直到即位之前,從沒有一天是讓太傅等她的。光憑這一點, 她就對這少女私心偏袒幾分。


    「花總管你去忙吧,我在這裏等兩位小姐到來。」


    「也好。先生若有任何需要,喊一下外頭的小紅便成。」


    支開花嬤嬤後,慕容霜華來到少女的書案前,看她讀的是史書,有些訝異 地問:「你喜歡讀史書?」


    少女漲紅了臉,囁嚅道:「還好……」


    察覺她的態度有些防備,慕容霜華雖覺得奇怪,但也沒表示什麽,又問她念了哪些書,少女說了 一些太學的入門書,她心想這少女總不會像花嬤嬤一樣 愛吹噓吧?於是隨意考了幾題,少女對答如流,她點點頭。


    「看來花總管沒騙我,魏府的小姐們果然是才女。」伴讀的表小姐都有如 此程度了,兩位千金想必也不會太差。睡到日上三竿,還能飽讀詩書,想必是 晚上都用來讀書以致於晏起了,是她錯怪人家。


    少女抿了抿嘴。幾句對談下來,慕容霜華覺得這女孩有一股傲氣,迴答問 題時總怕被小看了 一般,她故意道:「你的兩個表姊程度應該比你更好吧?」


    「才沒有。」少女頓了 一 下,心裏好像在衡量什麽。「她們各有所長,不 見得是讀書方麵。」


    各有所長?也是,總不能全天下的人都隻會讀書吧。慕容霜華迴到夫子用 的書案前,見桌子打理得一塵不染,筆墨紙硯井然有序,總算讓她舒坦一點, 再轉身去看屏風後有好幾櫃書冊,經史詩書理學一應俱……每本都很新。


    「你想學什麽或者有什麽問題,可以來問我,不用等兩位姑娘到來。如果 你有空的話可以順便告訴我她們念到哪,一會兒我才知道從何處教起。」教書 呢,她這輩子都沒想過,當下隻覺得有趣。畢竟她從出生起人生就被決定了, 哪能自己選擇想做什麽啊?


    少女思忖著,方才她大老遠就聽到花嬤嬤跟新夫子談論買官的事,對這名新夫子是有些鄙夷的,而且花嬤嬤就跟過去一樣,對夫子明著說她隻是厚臉皮 來沾兩位表姊的光,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事實上她根本不屑。可是這名夫 子非但沒有因此輕視她,還問了她念書的情況,看樣子是真有幾分學識,她方 才差點就被考倒了。


    其實魏家兩位表姊肯讓她來伴讀,是因為當她們不喜歡某位夫子時,可以 要她考倒夫子,讓她們有藉口要求父親攆走不夠格的夫子,加上她常常幫兩位 表姊捉刀代筆寫詩或書信,讓世人都以為魏府出了兩名才女,事實上那兩位千 金連自己的名字都會寫錯。


    少女內心糾結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問道:「剛剛……夫子說要買官?」也 許她是想證明自己弄錯了,難得有一位具備真材實料的夫子能夠教她,但這名 夫子卻自甘墮落地去買官,她總覺得有點不甘心。


    慕容霜華抬起頭,很訝異她這麽問,「在你們這兒,買官很平常嗎?」怎 麽連個小丫頭片子都知道這迴事?


    少女臉色有些難看,「人人都知道魏老爺就是這裏的皇帝,他說的話就是 聖旨,小小地方官當然也隻有任他擺布的份。」


    「我以為,大辰帝國隻有一個皇帝,縱然諸王之國的統治者也不敢說自己 是皇帝。」這魏如風是哪根蔥啊?


    少女握緊了拳頭,幾乎不加思索地道:「是嗎?那麽女皇陛下知不知道她 的子民就像羔羊一樣隻能任由土狼宰割呢?」


    慕容霜華愣愣地看著女孩。她還真是不知道,好慚愧啊。


    「你叫什麽名字?」能給她當頭棒喝,她卻不知何許人也,真失禮。 少女漲紅了臉,似乎覺得自己不該一時口快,「我叫林如英。」


    「如英啊,雖然你說得對,但你認為天底下像魏老爺這樣的人還會少嗎? 女皇又該如何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呢?」


    「我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但一個郡裏十五個縣的縣令空缺,女皇與內閣 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她覺得很奇怪啊,隻是有個老頭一直打她的臉叫她不要管嘛。


    「我認為女皇應該每隔兩年就派特使到地方秘密稽查,但這個人必須夠公 正,不會被地頭蛇給收買。」


    「但每個人在皇帝麵前都表現得很公正,實際上天高皇帝遠,你讓她怎麽 辦呢?」


    「或許可以每兩年派出的人都不同,總會有人做到他該做的,這世上有像 魏如風那樣的人,也有像……」她忽然頓住。


    「像什麽?」慕容霜華好奇地問。這小丫頭臉紅的模樣怎麽有點眼熟啊?


    有幾次她照鏡子時也曾看過,尤其是在想著某個人的時候。


    林如英咬住唇,神色憂傷地垂下了頭,泫然欲泣。「袁哥哥就是太正直 了,才會被魏老爺想盡辦法弄到牢裏去。」


    「袁哥哥是誰?」慕容霜華支起頰,倒顯得興味盎然了。


    林如英提防地看著她和善的笑容,那神情好像在鼓勵她說下去……半晌, 她有些諷刺地道:「反正這也不是秘密,說不定夫子可以買到袁哥哥好不容易 靠自己實力得到的郡丞位置,到時多的是別人告訴你:千萬不要像袁聿那樣, 妄想替老百姓伸張正義,結果得罪了魏老爺。當官還是要懂得官官相護才是明 哲保身之道。」


    慕容霜華是真心地在笑。這小丫頭片子雖然憤世嫉俗,卻好單純,好沒心 機。「所以不久前東風郡有一位耿直的笨蛋對上大奸雄?」如果有誰說藍非的 不是,她一定會迫不及待地為他辯解!


    果不其然——


    「袁哥哥才不是笨蛋!他差點就要成功了!袁哥哥裝作和魏老爺一路人, 暗地裏捜集魏老爺的罪證。他布局兩年,可是魏老爺不隻有錢,整個東風郡都 是他的人,袁哥哥隻是郡丞,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光聽林如英的說法,慕容霜華不確定袁聿是否真能威脅魏如風,所以她暫且隻把這個名字記在心上。總之,不管有沒有袁聿,她心裏已經有了想法。


    當兩位魏家千金姍姍來遲時,都已經快中午了,慕容霜華也沒心思責怪她 們,反正這一個上午,她在林如英身上得到夠多的訊息了。


    隻是,兩位千金的程度可真令人絕倒。因為不知道她們曾學過什麽,她索 性給了她們一道題目:論太平。這題目雖然無趣,但讀書人從小到大所讀的書 都在講這些,拿來測試程度到哪裏正好。


    林如英果然洋洋灑灑地寫了 一大篇,論述之中引經據典,看得出她確實已 經具備進入太學的程度,字也寫得好。


    至於魏家姊妹,一個答非所問,說路不平,找她爹,她爹有錢,有錢就能


    把路鋪……啊,說不定這是一段很有深度的寓言,有錢就能天下太平,很諷剌,卻也是世情的真麵貌。魏家大姑娘也許是奇才呢。


    二姑娘,連字都寫不好,慕容霜華看了好半天看不出所以然,笑咪咪地問 她寫了什麽,她姑娘把頭一抬,不屑迴答。


    跟她耍賴是吧?上一個跟她耍賴的,好像迴鄉下種田了呢。慕容霜華要她 寫好再休息,她竟然大發脾氣,說她連教書都不會,一來就要她們寫字。


    「你就在這裏把文章寫好,才準吃飯,我在這兒陪你。」她笑咪咪地道。


    想不到,二姑娘不隻發脾氣,站起身,火大地一巴掌就招唿了過去……


    啪!「你以為你是誰?」


    「汪!」不破倏地衝了進來,擋在兩姊妹和慕容霜華之間,兩個丫頭立刻 尖叫著往角落躲。


    慕容霜華被打偏了臉,整個人呆住。


    她……是……誰?


    她撫著臉,看向二姑娘,魏家兩姊妹向來跋扈慣了,那當下看著她沉冷的 臉色,不知怎的,心猛地一顫,膝蓋有點抖,更別提還有一隻兇惡的狼犬站在 她身前,低狺地瞪著她們。


    她打她?她竟敢打她?她父皇沒打過她,她母後沒打過她,她太傅從來就 不敢打她!


    慕容霜華冷冷地看著魏家兩姊妹,那兩姊妹也慘白著臉迴瞪她,二姑娘有 些不服輸地顫著嗓音開口:


    「你……你想幹嘛?誰準你帶狗進來……我爹……」她想警告這不知好歹 的夫子,她們隨時能讓她走人,那當下卻緊張得說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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