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真是很久不曾有人進到這裏來,地上的苔蘚結了 一層霜,又滑又難 走,除了盡可能挑看得見泥地的地方之外,藍非折了根樹枝當工具,慕容霜華 也有樣學樣,盡可能走他走過的地方,踏出去之前也沒忘記先用樹枝測試苔蘚 的厚度,幸好他們穿著羅賽族的駝馬靴,保暖又防水,就是沉了點,但在山林 野地裏卻正好。


    藍非要拿她的包袱,慕容霜華搖頭,沒給他。她想兩人當中此刻最能幹的 就是藍非了,他偶爾還得從懷裏拿出行軍用的羅盤辨識方位,還是讓他兩手空 一些,要是有危險,兩人脫險的機會也比較大,所以她這個「人肉包袱」很認 命地負責其他雜務。


    越往深處走,穀地就越寬廣,最後他們甚至來到一片林地。這座山裏生長 的,多是約莫成人腿粗的筆直樹木,但是有許多如手腕粗的藤蔓纏繞住樹身,一層層圍繞下來,倒也成了需要成人合抱的粗細。


    進了林地後,慕容霜華隻知道他們一路往上走,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每個方向在她看來都一樣,隻有上坡與下坡的區別罷了,但是看見藍非沒有一 絲遲疑的模樣,她也隻能信任他了。


    當霧氣突然鋪天蓋地而來,馬兒也隨之局促不安。慕容霜華一邊不住地安 撫馬兒,一邊也有些害怕地捉住藍非的衣擺。他迴過頭,遲疑了片刻,終於反 手將她的手握住。


    他有過不少在山林裏作戰的經驗,知道這種霧氣時薄時厚,誰也說不準。 他也了解自己有一些私心,但反正眼前這情況,他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去思考。


    現在臉紅心跳好像有點不合宜哦?不過她差點竊笑欸。矜持是什麽東西? 皇朝嫡公主有需要認識它嗎?哼!


    可是她真的很開心。


    喜悅歸喜悅,終究得專心在山路上,慕容霜華丟了樹枝,另一手正要拉住 韁繩,早就不安地踏著步的馬兒立刻掉轉頭身,往迷霧深處跑了。


    「喂……」小黑馬是不是因為她沒給她取名字所以生氣了?「我們是不是 快點離開這片樹林比較好?」她有不好的預感。


    藍非警戒地一把將她拉到身後,「走。」


    慕容霜華還沒會意,隻是被他嚴肅的模樣嚇得不敢掉以輕心,藍非拉著她在林地間奔跑,沒一會兒她便聽到身後傳來的沙沙聲,接著有數道黑影從眼角


    晃過,下一刻藍非已抽出長劍擋開接二連三襲來的暗器。


    啊啊啊,沒義氣的小黑馬,要跑不能一起跑嗎?


    如果隻有他一人應戰,眼前的情況他不見得會放在眼裏,神速地格殺數名 敵人向來是他的強項,也是大多數危險情況下他會選擇的方式。但此時顧慮著 慕容霜華,所以他隻是以巧力將每個持劍來犯者的劍勢彈開,接著劍鋒一偏直 接挑斷對方的手筋,再一腳踹碎膝蓋或下盤。


    轉眼間,敵人的傷兵累計近十名,藍非且戰且走,但接下來的襲擊者很快 便看出他的弱點所在,蠻悍的劍勢直指被他拉著跑的慕容霜華後背。


    在大辰軍隊裏,多的是像藍非一樣有背景有靠山的少爺兵,卻極少人能像 他一樣自願參加戰事擁有真正的實戰經驗。


    在戰場中訓練出來的敏銳本能讓藍非將慕容霜華往懷裏一帶,腳跟一旋, 狠厲的劍勢橫掃向敵人。


    那人最後看到的,是仿若阿修羅,雙眼殺氣灼灼如火炬的一張臉。藍非迴 身的速度就像暴風一般,在那人看見自己的身體向後傾倒時,天地也在旋轉, 而那股劍氣橫掃之處,連樹群也搖晃顫抖。


    慕容霜華隻覺她被抱著轉了好幾圈,再迴過神時雙腳已離地,而偷襲他的那人屍首分家,血濺八方,頭顱還在滾動……


    為何她看得這麽清楚呢?因為某人飛身到樹上後便扛起她,施展輕功想直 接甩開追兵,她便看著樹底下血泊中的敵人手腳還在抖動。


    身為人肉包袱,實在沒有抗議的權利。但她的胃好難受!


    更難受的是,接下來隻要敵人來襲,藍非也許是因為她都掛在他身上了, 下手便不再遲疑。她往往眼前一花,他已從這個樹梢飛身到那個樹梢,當中她 若感覺到什麽溫熱的液 體飛濺在臉上,幾乎連猜都不用猜就知道那是什麽。 噢!她還看到一顆頭咚咚咚地從樹梢一路滾下山坡,屍體則掛在樹上。 她開始懷疑這家夥會主動參軍投入戰事,根本是生性變態地嗜殺好鬥,但 又礙於高貴的出身,平時隻能壓抑著……


    當然,跟之前綁架她的那些浪人比起來,他這樣還不算什麽。


    「等一下……」慕容霜華虛弱地呻 - 吟,「停一下……」


    藍非也許是察覺敵人沒了動靜,總算挑了個地勢平緩之處落下。當他把慕 容霜華放下來時,她幾乎是癱在草地上,藍非單膝跪在她身旁,騰出一隻手臂 讓她抱住當支撐,持劍的那手和全副心神仍然對四周保持警戒。


    她頭很暈,肚子很難受,很想吐,可是這會兒卻連吐都吐不出來,隻能大 口喘氣。「你有沒有……聞到……」一股香味。那味道雖然讓她被扛著轉過來


    甩過去的身子不再那麽難受,但也開始渾身虛軟不聽使喚。


    「憋住氣!」藍非終於察覺不對勁,但已經太遲了。原來在追逐中他們可 能誤闖瘴氣密布的樹林,後方的敵人除了死於他劍下那些,其他的顯然都是中 了瘴氣而無法追上來。


    但這股香味,不像單純的瘴氣。


    藍非單手抱住失去意識而癱軟的慕容霜華,感覺自己的意識也漸漸渙散。 不,他得帶她離開這裏!他一劍剌進大腿偏離骨骼與筋絡之處,想藉著痛 覺讓自己清醒。


    咯咯咯……竟然跑到這裏來了?


    真麻煩啊,這麽近的話沒辦法丟著讓他被狼吃掉吧?屍體會很臭的。


    迷霧深處傳來詭譎的笑聲,藍非橫抱起慕容霜華,警戒地瞪著那些突然出 現的黑影。會是這山穀中傳達神諭的人嗎?


    「晚輩受羅賽王子巴圖爾的委托前來保護神諭,請前輩莫要為難!」他深 知自己撐不了多久,死活也隻能賭一把,於是以羅賽族語言高聲道。


    巴圖爾?哪個巴圖爾?


    好像是格爾泰的孫子。


    黑影漸漸逼近,想不到竟是十數個中年或老年的女子,全部騎著馬。


    「唷,是個俊俏的年輕人呐。」


    「神諭不需要任何人保護,擅闖聖山的下場隻有死。」其中似乎是為首者 的一名老太婆說道。她的模樣看起來真是很老很老了。


    「羅布桑在兀兒塔大肆屠殺和破壞,嫁禍給巴圖爾,他勢必會派人前來抹 殺對他不利的神諭,巴圖爾才請身為外族人的我們前來保護神諭。」


    為首的老太婆似乎是挑起眉來,她皺如枯木樹皮般的臉實在看不太出表情 變化,「謝謝你特地跑來告訴我們神諭已經對我們說的事。」


    藍非根本不相信什麽神諭,他向來不把怪力亂神當一迴事,此時他腦中第 一個想法是,羅布桑也許連聖山神諭都收買了,此舉隻是為了讓巴圖爾在部落 從此聲名狼藉!他抱緊慕容霜華,長劍橫在身前,打算拚死做最後一搏。


    老婦人瞥了 一眼他自殘的腿,似是笑了起來,「你的意誌力讓人佩服,不 過,你還是休息吧。」話落,她朝藍非撒下一把粉末,猝不及防的藍非才吸進 一口,便隻能毫無反抗能力地倒下。


    不,他不能倒……


    「唉呀,真頑強,是什麽讓你這麽堅持呢?咯咯……」


    那是藍非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藍非比慕容霜華早清醒。當他發現躺在他身邊、依然昏迷的慕容霜華,雖 然不知她是否無恙,但他仍先迅速審視兩人目前的處境。


    他和她身上沒有任何被俘虜的痕跡,就連手銬、腳鍾或繩子都沒有,他大 腿上的劍傷甚至被簡單地處理過並包紮起來。


    他們所在之地像是一個光禿禿、空無一物的山洞,僅僅在右後方有一扇鐵 製的牢門。麵對牢門的洞口望出去是一片山崖,他可以看見對麵同樣光禿禿的 石壁……監非走到洞口邊緣,便知道為何那些人不需要綑綁他們,洞口也沒加 上任何柵欄。


    難怪這個地方非常溫暖;百尺之下,熔岩滾滾。在進入聖山這一路上,慕 容霜華就和他討論過,他們都猜想聖山也許是一座火山,因為光是有水源不足 以讓這塊土地長出樹林,想必山裏的土壤與外靣不太一樣,果然如此。眼下這 情況,就算他輕功了得也沒用,因為洞口四周隻有光滑的岩壁,被囚禁在這裏的人除非生了翅膀,否則根本無處可逃。


    「你醒啦。」有人打開鐵牢門下方的小窗口,送進食物。「因為你連昏迷 時都一直抓著她的手,所以隻好把你們關在一起。」來送飯的是個中年羅賽族婦女。


    「我們沒有惡意,請讓我見你們的首領。」藍非說道。


    那名婦女笑了起來,「聖山沒有首領,唯一的首領就是神,恐怕異族人見 不了我們的神。」


    藍非默然片刻,看來他隻能用她們的思考方式與她對談。「你們的神認為 應該把我們囚禁起來?」


    「這倒沒有。但是在神有下一步指示前,你們隻能待在這裏。」


    「你們和羅布桑是共犯吧?」


    聽見他的質疑,中年婦女似乎有點詫異,「異族人,不要用你們總是忙於 算計權謀的腦袋來思考我們的信仰。」


    「我倒是才剛見證一場卑劣權謀下的屠殺,你們的羅布桑王子比你口中的 異族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神諭自然會對罪人做出製裁。」


    「那也要神諭能平安傳達到外界才行,何況到時候整個羅賽族都已落入羅布桑手裏,誰會對他做出製裁?」


    「年輕人,你說服我沒有用,神諭沒有做出指示,聖者們就不會有任何行 動。你也看見了,任何人都不可能未經允許進到山穀來,無論是巴圖爾或羅布 桑都很清楚這一點。你不如先擔心那位姑娘吧,她似乎是你很重要的人,你在 昏迷中甚至不忘用身體護住她,是你的妻子?」


    婦人笑了笑,「因為這樣我才 替你們送飯來,不過吸入過多瘴氣的人就算醒來也很少活著離開聖山,你知道 為什麽嗎?因為每個受到瘴氣影響的人都會喪失求生意誌,神諭讓聖者把你們 帶迴來,但可沒指示要救她,事實上我們也沒有任何解藥,隻能靠她自己挺過 去。你能不受影響確實很不可思議,但她呢?希望你們有足夠的運氣。」


    女人說罷便離開了,藍非追到鐵門邊,才發現這座牢房外完全沒有守衛, 看樣子是因為沒必要。


    他把食物端到近處,想了想,暫時沒動它,走到慕容霜華身邊。眼前他能 做的就是檢視她身上有沒有傷口,然後等她醒來。


    除了在客棧閃避火把時的擦傷之外,看樣子沒什麽傷口。


    慕容霜華長睫顫了顫,粉唇咕噥著一串聽不懂的話,醒了過來。


    「覺得怎麽樣?」藍非問。


    慕容霜華神情木然地看他一眼,便轉迴頭兩眼無神地盯著上方,沒再有任何動作。「不管怎麽樣都無所謂,反正都要死在這裏。」


    「……還不一定。」藍非下意識地將大掌蓋住她額頭,自嘲地想,那婦人 都說是瘴氣的影響了,他難道還以為她是燒壞腦子?可是他也發現慕容霜華的 身體有些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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