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在麵店忙了一個下午,她今天隻有半天班,下班之後,背著挎包剛出店門,就看到葉念澤從對麵的涼茶鋪走出來。


    穀雨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麽來了?”


    他將她的挎包接過來:“想你了,過來看看。”


    “怎麽不去店裏找我?”


    “進去了,看你正在忙,就沒打擾你。”他笑了笑。


    穀雨有點奇怪地看著他,覺得他今天的神色不太對勁,可是哪裏不對勁?她又說不出來。


    葉念澤拎了拎穀雨的挎包:“這裏麵都裝了什麽?怎麽這麽重?”


    “明嫂給我的牛腩,我裝在密封飯盒裏。”穀雨有點為難地看著他,指了指家的方向:“我要迴家做功課,今天晚上不能陪你。”


    葉念澤陪著她走了幾步,忽然說:“那你陪我吃點東西吧,我還沒吃晚餐。”


    小姑娘想了想,提了個建議:“要麽,去我家吃牛腩?反正是現成的。”


    葉公子說:“好。”


    穀雨奇怪地看著他,湊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葉念澤,你今天是不是發燒了?平時我讓你上去,你都嫌東嫌西的,今天怎麽轉性了?”


    他握住她的手:“沒有,就是想跟你多呆一會兒。”


    兩個人向前走了一段,穀雨扭頭看著身邊的人,忽然說:證券的拋盤價,如果我預測對了,你答應我的事,你可不能耍賴。”


    他笑了笑:“我答應你什麽了?”


    “我讓你做一件事,你不能拒絕。”


    他微微側過臉,凝目望著她,半開玩笑地說:“那要看你想讓我做什麽,你要是想要我的命,我可不答應。”


    穀雨沒看他,聽到這話,皺了皺眉頭:“我要你的命做什麽?我就是……想讓你迴答我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她慢慢停住,轉過身,仰起臉望著他:“你為什麽不願意跟我睡?”穀雨微微垂下眼,長睫輕顫,“是不是因為我不夠漂亮,所以你嫌棄我?”


    葉念澤愣了一下,他看了她半晌,耐心地說:“不是這樣,男人的事你不懂,你還太小……”


    他拉著她向前走,穀雨卻犯了倔,不肯挪步,道:“我不小,我已經二十二歲了,我知道是怎麽迴事。過去是我無知,我現在真的懂了。我想跟你在一起,像真正的情侶那樣。”


    看著她倔巴巴的樣子,他忽然笑了:“真正的情侶是什麽樣兒?說出來我聽聽。”


    迴憶起那些惡補的激情畫麵,穀雨的臉刷地紅了,揉著衣角,小聲囁嚅:“就是,就是那樣兒……”


    他微微頷首,貼在她耳邊,炙熱的唿吸吹著她的耳背,曖昧地問:“就是那樣兒,是什麽樣兒?”


    穀雨捂住臉,跺了跺腳:“討厭,偏要人家說出來。”


    他哈哈大笑,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將她抱了一抱:“你怎麽這麽好玩?”


    小姑娘羞得滿臉通紅,在他懷裏仰起臉:“那你是答應了?”


    “我答應你什麽了?”


    “如果我猜對了,你就跟我*做的事。”


    他寵溺地輕拍了一下她的額頭:“姑娘家家說這種話,不害臊!”說完拉起她的手,繼續向前走。


    穀雨看著他的側臉,又問了一遍:“你到底同不同意?”


    他深深地歎息,彎下腰,看著她的眼睛:“我怕你以後會後悔,你是小女生,可以不用負責,但我是一個大男人,我得對你負責。”


    穀雨聽得雲裏霧裏,垂下頭,沉默地走了一會兒,忽然問:“葉念澤,你是不是要拋棄我?”


    他頓住腳:“你從哪兒看出來,我要拋棄你?”


    “你不願意跟我睡,還說這是對我負責,難道不是要拋棄我?很多不想跟女朋友開花結果的男人,都是用這個當借口,你不用說了,我明白。”穀雨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她忍著不哭,質問他:“可是,你為什麽要這樣?我哪裏不好?”


    穀雨吸了吸鼻子,終究還是哭了,她隻顧低頭抹眼淚,所以不知道,這個她深深喜歡並且正在質問的男人,此刻的表情有多焦慮。


    他跟她之間,隔著的不僅是六年前的仇恨,還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這段感情,他太過小心,她又太過懵懂,以至於兩個人兜兜轉轉,總是沒法真正的坦然相待。


    燈火通明的大街,物欲橫流,紙醉金迷,人群東來西往,都市眾人忙忙碌碌。惟有他和她,仿佛被上帝施了魔法,定格在時間的洪流裏。他輕輕地摟住她的肩膀,親她的額頭,心裏有了決定:“我不會拋棄你,就算你要離開我,我也不會放棄你。”


    穀雨抬起頭,一雙大眼睛黑亮亮的望著他,眼裏含著淚水,像個怕被人遺棄的孩子,可憐巴巴地問:“真的嗎?”


    “真的。”


    “那麽,你會跟我生寶寶嗎?”


    又來了,他哭笑不得,托起她的下巴:“生,隻要你別哭著喊停就行。”


    穀雨用袖子擦幹眼淚,奇怪地看著他:“我為什麽要哭?”


    他看著她笑,樣子有點壞,穀雨又想起那些讓人心跳加速的畫麵,再一次從脖子紅到耳根,垂下眼,羞中帶怯地嘀咕了一句:“流氓。”


    他笑起來,擁著她向前走:“你先別急著罵我,那隻妖股邪得很,很多老行尊都著了道,我可不信,你就那麽神。”


    穀雨舔了舔嘴唇,說起自己最擅長的領域,立馬自信滿滿:“其實我已經推測出來了,你輸定了。”


    他不以為然:“多少?說來聽聽。”


    穀雨說了一個數,葉念澤低頭看了她一眼:“你確定?”


    “那當然,我有特殊渠道的消息,那些老行尊沒得比。”


    “什麽渠道?”


    兩個人聊著天,不知不覺走到公寓樓下,正要上去時,有人叫她:“穀雨……”


    穀雨迴頭,十分驚訝:“韓恕一,你怎麽迴來了?”


    看到那個人的臉,葉念澤腦子瞬間空白——說了再過半個月才會迴來的人,居然站在穀雨家樓下,這說明了什麽?他的心開始狂跳,慢慢轉過臉,用近乎絕望的眼神看著穀雨。


    穀雨卻沒有留意到他,她的眼裏此刻隻有“久別重逢”的韓恕一,徑直迎上去,高興地說:“不是說還有半個月才迴來嗎?”見他兩手空空,又奇怪地問,“我的禮物呢?”


    韓恕一看了葉念澤一眼,對方也在看著他,兩個人眼神對接,都沒什麽表情,幾秒鍾後,葉念澤輕輕一笑。


    韓恕一沒再看他,對穀雨說:“有件事我要告訴你,正好,葉少也在,或許,他也有話想對你說。”


    縱然穀雨對情緒的感知再木訥,也覺察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目光在兩個男人中間來迴逡巡,困惑地問:“你們怎麽了?”


    韓恕一說:“立夏就在我車上,我們找個地方談談,有一些六年前發生的事,關於你哥哥,關於你嫂子,我需要讓你知道。”


    “六年前?那些事我知道啊。”


    穀雨向葉念澤這邊看了看,她以為他會阻止韓恕一說下去,因為死去的是他們的親人,她知道,他跟她都不願意舊事重提。可是,葉念澤卻用一種她讀不懂的眼神望著她,那眼神裏似乎包含著陌生、焦灼,甚至絕望。


    穀雨走過去,拉住他的手:“你怎麽了?”


    葉念澤看著她的手,這隻因為他而少了一根手指的手,猶如一道刺目的光,灼痛了他的眼睛。


    韓恕一說:“或許,我們可以先從你的手說起。”


    談話的地點在一家酒店的總統套房,酒店的位置在韓家和葉家勢力的楚河漢界。


    顧立夏一番話說完,屋子裏一片沉默。在場的其他三個人,葉念澤、韓恕一、穀雨,誰都沒有說話。


    立夏不滿地望著眾人,這麽大一個秘密,她揭露出來,這些人居然一點表示都沒有?這算什麽意思?


    韓恕一一言未發,卻慢慢攥緊了拳頭,當年她們姐妹遭遇的一切到底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幾個月之前,他詢問立夏,她們姐妹被綁架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她欲言又止,原來是這樣。他望著葉念澤,眼神裏充滿了憤怒和鄙視,然而那個人,卻像六年前一樣,對他的憤怒視若無睹,對他整個人都視若無睹。


    葉念澤的目光始終集中在一個人身上。


    穀雨縮在沙發一角,臉色蒼白,眼神空洞,抱著膝蓋,細細的胳膊擋住半張臉,整個人顯得更小了,目光呆滯地望著某處,似乎無法消化她姐姐剛剛揭露的一切。


    韓恕一看得不忍心,正想開口說些什麽,穀雨卻從胳膊中抬起臉,跟葉念澤目光對視,低聲問:“她剛才說的,是不是真的?”


    葉念澤看著她,沒說話。


    “她剛才說的,是不是真的?”她又問了一遍,眼睛裏閃著水一樣的光。


    葉念澤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一個字,一顆心就像被什麽東西抓著、揪著。之前千想萬想,設計了無數個場麵,無數種方法——他總想用一種委婉的,間接的,比較健康的方式,將過去發生的一切,慢慢說給她聽。


    她可以罵他、怨他、打他、恨他,所有的後果他都願意接受,隻要她肯留一個機會給他,他願意用任何方式去彌補這個錯誤。可是,老天偏偏安排了這樣一場鬧劇,讓六年前的一切,以這種令他猝不及防的方式展現在她麵前。


    他還能說什麽?他還能怎樣?他什麽都不想聽,什麽都不想說,他隻想帶著穀雨離開,離開這讓人厭煩的一切!可是……他不能這麽做,顧立夏隻說了一部分事實,另外一部分完全扭曲了,他需要跟這個女人對質,將錯誤的那一部分糾正過來。就算他跟穀雨之間已經窮途末路,他也不想在穀雨心裏留下那種印象。


    葉念澤正要開口,顧立夏卻先忍不住了。


    她騰地一下站起來,瞪著自己的妹妹:“到現在,你還相信他?他逼死了哥哥,又把我們害成這樣,你還巴巴地往上貼,你就這麽賤……”


    “立夏!”韓恕一厲聲喝住她,她悻悻地坐下了。


    韓恕一歎了口氣,對穀雨說:“讓你經曆這些,我很抱歉……”


    “你不用抱歉。”穀雨打斷了他,“事情的真相還沒有完全清楚,你不用抱歉。”


    她姐姐一聽,立刻炸了,氣衝衝地說:“你還要什麽真相?我說的還不清楚?”她指著葉念澤,聲色俱厲,“就是那個人,就在六年前,他為了逼死哥哥,綁架了我們,哥哥不肯自殺,他就讓人剁了我們的手指,一天送一根,這樣還不夠,他……他還讓那些人渣侮辱了我……”


    葉念澤打斷她:“當年的真實情況,是這樣嗎?”


    立夏梗著脖子:“為什麽不是?我自己遭遇過什麽,我會不知道?”


    他冷眼看著她:“你們姐妹倆是我讓人抓的,你們的手……也是我讓人做的,顧清明也是我逼死的,這些都是我做的,我認!”說到這兒,他看向坐在沙發一角的穀雨,她的臉白得近乎透明,一雙大眼睛正定定地望著他。


    兩個人交往的這段日子,她曾經無數次這樣望著他,她眼神中的依戀總是讓他覺得心動和歡喜,可如今……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沒有了往日的癡纏,隻剩了空洞,一種讓他害怕的空洞。


    他強迫自己移開眼睛,繼續道:“但有一樣,我得說清楚,我沒讓人碰過你!六年前,是你主動勾引看守你的人,以為他們占了便宜,就會放你走。可你沒想到,他們穿上褲子就不認賬,我沒說錯吧?”


    “你放屁!”立夏漲紅了臉:“你說我主動勾引,你有什麽證據?”


    “那幾天跟你搞在一起的人,都還活著呢,要不要我把他們找過來,一個一個跟你對質?”


    “他們都是你的人,當然向著你說話。”


    葉念澤看著她冷笑:“你不敢對質,因為你心虛,這裏麵還有一些細節,你怕他們說出來,讓你那張臉爛得更徹底。”他上下打量她,“你要是為了你們姐妹倆的安全,犧牲自己,我也算你仗義。可你當年做了什麽?你讓他們動手的時候,隻動你妹妹,別動你。你說,反正她有十根手指,你哥哥撐不了幾天,他早晚會死,不會有問題。可惜,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他們玩完就把你忘了,動手的時候沒半點猶豫。這些事,我把你們放走了之後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以為那些人全都忘了?”


    “你……你血口噴人!我根本就沒說過!這件事我才是受害者,你憑什麽這樣冤枉我?”立夏嗚嗚地哭了起來,好像受了極大的委屈。


    葉念澤冷笑道:“好,那我問你,如果我那麽恨你們,恨到要糟蹋你們姐妹出氣,為什麽我隻讓他們動你,卻不讓他們碰穀雨?你覺得這說得通嗎?”


    立夏驀地一怔,韓恕一轉過臉,深深地望著她,一句話都沒說,眼神中藏了深深的質疑。


    她眼睛一轉,想說穀雨也是受害者,可又一想,那個小白癡當年什麽都不懂,現在可未必像過去那麽傻,撒那種慌,很可能會被拆穿。反正那件事過了那麽久,事實如何根本就無從追查,隻要她一口咬死,葉念澤能把她怎麽樣?


    “你沒有放過她,隻是你下了命令,底下的人沒執行而已,是我當年一直護著她,那些畜生看她又瘦又小,才沒碰她。葉念澤,你口口聲聲說我撒謊,可你又有什麽證據,證明那些肮髒事不是你授意的?有錄音嗎?有視頻嗎?如果你覺得自己沒錯,你為什麽不敢把當年的事告訴穀雨?你分明就沒安好心!”


    葉念澤沉下臉,看了一眼穀雨,她的臉白得像紙,他幾乎看到她在發抖。他轉過臉,望著那個信口開河的女人,咬牙切齒道:“顧立夏,你盡管造謠,等你走出這個房間……”


    然而,此刻的顧立夏已經有恃無恐:“姓葉的,你不是第一次威脅我,上次在穀雨家樓下,你不但威脅我,還拿錢收買我,你不讓我迴來找她。你要是心裏沒鬼,你為什麽給我錢?你怕什麽?!”


    “沒錯,我那時候的確不該給你錢,我就該直接弄死你,扔進海裏喂魚,一了百了!”


    顧立夏嗚嗚痛哭,看著屋子裏另外一個男人:“韓大哥,你看到了,他當著你的麵都敢威脅我。這種人的話,你相信嗎?”


    兩個人各執一詞,糾結的是六年前那場悲劇的某個細節。韓恕一冷靜下來,發覺立夏說的話不是沒有漏洞,但是,他更不願意相信葉念澤。叫當年參與過這件事的人來對質,無疑是一個選擇,但正如立夏說的,葉念澤的人,自然是向著他說話,對質就能找到真相嗎?隻怕又是一場各說各話的鬧劇。


    他轉過臉看著穀雨,想知道她的想法。接到韓恕一的目光,穀雨終於有了反應,用很低的聲音說:“我不相信。”


    葉念澤驚訝地望著她,近乎失態地問:“你相信她?你真的以為我是那種人?”


    穀雨沒理他,扭過臉,眼睛直直地看著自己的姐姐:“我不相信你,立夏,你在撒謊。”


    立夏愣了愣,隨後勃然大怒:“直到現在,你還偏袒他?你被豬油糊了心是不是?”


    穀雨靜靜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我沒有偏袒他,我的確不知道那幾天發生了什麽,但是……”她捏著自己的手,“我們的手指……被人剁掉的那兩天,那兩天發生的事,我卻記得,雖然不太清楚,但我的確記得。”


    立夏愣住了,韓恕一愣住了,葉念澤也愣住了。


    葉念澤感覺自己的喉嚨發緊,連嘴唇都在顫抖,如果說,剛才他心裏還殘存著一絲渺茫的希望,如今就隻剩了絕望,無法言喻的絕望。原來她記得,她都記得,雖然不是全部,卻是最慘痛最無助的那一刻。瞬息之間,他覺得天昏地暗。


    穀雨垂著眼,看著自己的手,她努力控製自己不要發抖,說出的話卻依然帶著顫音:“第一天是因為你吵得很大聲,我曾經清醒過一段時間,我聽見你在求那些人,求他們不要動你的手。我聽見你對他們說,你給了他們好處,要他們放過你。我聽到你在罵他們,然後又哭著求他們。你說的話我當時不懂是什麽意思,現在才明白。這件事,他沒有說謊,的確是你主動勾引了那些人,你要他們別剁你的手指,隻用我的。你還說哥哥看到我的手指,自己就會去死,就不用再連累你。這些我都聽到了。”


    立夏氣急敗壞:“你瘋了是不是?就因為你喜歡他,你連這種謊話都說得出來?”


    穀雨看著她:“是不是謊話,你自己心裏清楚。第二天,我是疼醒的,迷迷糊糊地聽到你在罵他們,也在罵我,你罵我活該,你還說哥哥為什麽不快點死,你擔心他如果不死,第三天又會輪到你……這麽多年,我一直以為自己當時在做夢,對那件事的過程也模糊不清,我不願意麵對,我一直以為我們是遇到了綁匪,直到今天,把所有的事情聯係起來,我才知道,原來那些都不是夢。”


    穀雨望著立夏,漸漸地紅了眼睛:“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恨我。這麽多年,我一直想做一個好妹妹,可你一次又一次地欺負我、利用我。我想賺錢,買迴我們家的房子,我以為你迴到原來的地方,就會變得跟過去一樣。可是,我沒想到,原來你從過去就這樣恨我,恨哥哥……”


    立夏覺得自己的腦袋嗡嗡直響,這麽多年,在她眼裏,穀雨一直傻乎乎的,什麽都不跟她計較,沒想到那兩天發生的事,自己說的每一句話,她全都記得。她擔心穀雨再說出一些對她不利的話來,如果讓韓恕一知道她對自己的妹妹還做過更過分的事,她就真的別想再翻身了。


    她衝過去,一把拉住穀雨的手,哭得淚眼朦朧:“穀雨,是我錯了,我當年一時糊塗。我被那些人嚇傻了,才會說那些話。你想想,當年咱們多可憐啊,哥哥死了,房子也沒了,這六年,我們過得那麽慘,這全都是因為他!你不能因為喜歡他,你就忘了本,你就忘了哥哥是被誰逼死的!我們才是親姐妹,我們才是一家人!”


    穀雨慢慢地從立夏手裏抽迴自己的手,道:“我知道,我們是一家人。但是,你不該撒謊,更不該那樣說哥哥。他沒有對不起你,他為了我們,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如果不是為了我們,他怎麽會……”穀雨說不下去了。


    立夏終於低下頭,哽咽著:“我知道我錯了,可是,我也不想,我當時怕死了,真的怕死了,我從來沒有經曆過那些,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當時嚇糊塗了,我不是真的想讓哥哥去死,真的不是……”立夏說得顛三倒四,漸漸泣不成聲。


    穀雨用哀傷的眼神看著她,就像看著當年的自己,她記得當時的她們是多麽的害怕,多麽的無助。那種恐懼,直到今天她都記得,她沒有忘記,隻是不願意去深究,不願意去迴想。可是這一刻,他們這些人,把她最不願意麵對的那段過去,毫無遮掩地展現在她麵前。她不知道她這個姐姐這輩子到底說過幾次真話,可是這一刻,她相信立夏說的是真的,她的恐懼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


    穀雨說:“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們都是普通人,都會怕死,怕疼……我理解你。”


    穀雨說完,沒再理立夏,她站起來,轉過身,望著葉念澤——這個造成她所有悲劇的罪魁禍首。


    “為什麽騙我?”她問。


    他凝目望著她,唇角微揚:“我沒騙你。”


    穀雨怔了一下,是的,他沒有騙過她。他從來就沒告訴過她——她哥哥不是他逼死的,她的手指不是他讓人剁掉的,還有這六年漫長的孤獨,他也從沒說過,這一切的不幸,不是他造成的。從過去到現在,他沒對她說過一句謊話,他隻是……沒有糾正過她的錯誤。她能怨他什麽呢?


    穀雨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麽不願意接受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麽總是趕她走,為什麽不願意聽她提起他們的親人。


    山長水遠,生死兩端,他們之間隔著太多的愛恨糾葛,逝去的親人無法迴來,而那些往事,就像她跟立夏被斬斷的手指一樣,手起刀落,無法迴頭。他是她喜歡了七年的人,她以為他們會永遠在一起,可這個世上什麽都有,唯獨沒有永遠。


    她擦幹了眼淚,眼睛紅紅地望著他:“我哥哥死了,姐姐吸毒,我曾經流落街頭,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葉念澤沒有否認,低聲說:“是的,都是因為我。”


    “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他看著她,目光沉痛,聲音沙啞:“我不喜歡你……我愛你。”


    穀雨怔了怔,垂下眼睛,眼淚又不爭氣地流出來:“你說,就算我想離開你,你也不會放手。”


    “是的,我說過。”


    她舉起自己殘缺的右手:“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疼?”


    他目光直直地望著她,十指連心,他怎麽會不知道?麵對穀雨的質問,他幾乎想奪路而逃,腳下卻像生了根一樣,一步都走不了。他腦子一片空白,聽到一個空洞的聲音,下意識地從自己嘴裏冒出來:“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們當時多害怕?”


    “知道。”


    “你知不知道,無論哥哥做了什麽,我跟立夏都是無辜的?”


    “知道。”


    她慢慢放下手:“既然你都知道,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為什麽還要跟你在一起?”


    他低下頭,幾秒鍾之後,又慢慢抬起來,如同一個等待宣判的犯人,嘴唇翕動,用近乎絕望的聲音說:“我愛你。”


    穀雨怔怔地望著他,他又說了一次,他說的是“愛”,不是“喜歡”,她知道這兩者之間的差別,也明白這個字的份量和含義。幾個小時之前,如果他這樣對她說,她會欣喜若狂,可是這一刻……


    她的眼淚又落下來,搖了搖頭:“我接受不了,我們分手吧,從此以後,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我們不能在一起。”


    葉念澤仿佛被人奪走了唿吸,猛地閉上了眼睛。


    穀雨轉過臉,望著韓恕一,輕聲說:“我們迴去吧。”


    立夏慌了:“穀雨,你不能把我扔在這兒,韓大哥,你們……你們……”


    韓恕一看了她一眼,卻什麽都沒說。


    立夏望著那邊的葉念澤,對方根本沒空搭理她,他垂著手,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整個人仿佛都懵了,站在那裏,搖搖欲墜,因為穀雨的一句話,這男人似乎傷心到了極點,也絕望到了極點。


    立夏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葉念澤,可是,他越絕望,她越恐懼。如果韓恕一不保她,穀雨不幫她求情,自己的下場會怎麽樣?立夏不敢想。她悔不當初,本以為用那件事博博同情,可以給自己多撈點資本,順便報複一下葉念澤,結果卻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兩麵不討好。


    她趕緊去拉妹妹的手,哀求道:“穀雨你先別走,我不是故意說謊,你幫我求求他……”


    穀雨抽迴自己的手:“我們已經分手了,你自己去求他。”


    “你說你理解我的。”


    “是的,我理解你,但是,我幫不了你,你不再是我的責任。”


    穀雨說完就走了,韓恕一不說一句話,甚至沒看立夏一眼,也跟了出去。


    兩個人誰都沒說要帶她走,立夏想追出去,葉念澤仿佛這時才如夢初醒,狠聲道:“攔住她!”


    守在門口的人擋住她的去路,立夏站在那兒,絕望地看著穀雨和韓恕一的背影,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們不能把我丟下啊!”


    葉念澤坐進車裏,秦川端詳著他的神色,問道:“怎麽樣?”


    葉念澤說了兩個字:“分了。”


    秦川愣了一下:“分了?怎麽分的?”


    “她說不能接受,就分了。”


    “韓恕一說什麽了?”


    葉念澤忽然覺得憤怒,一拳砸在司機的椅背上:“他什麽都沒說!沒人引導!沒人強迫!是穀雨說的,是她自己對我說,她接受不了,她要分手!”


    秦川沉默了。葉念澤雙手撐著前額,深深地唿吸:“六年前的事,她還記得,最關鍵的部分,她全都記得。我輸得一敗塗地。”


    聽到這個說法,秦川驚訝了,接著又是一陣沉默,無可奈何的沉默。他們早該想到——自己親身經曆過的事,怎麽會一點印象都沒有?是他們一廂情願地希望穀雨什麽都不記得,希望她大腦的那部分記憶最好幹淨得像白紙一樣,就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然而,這一切不過是奢望,可笑的奢望。


    葉念澤曾經以為上天眷顧,讓穀雨逃過了最不堪忍受的一切,可是老天隻給了他短短的三十天的幸運,然後就用最不堪的方式,讓一切無所遁形。他悔不當初,卻無能為力。


    秦川看著眼前這個痛苦不已的兒時夥伴,低聲問:“你有沒有想過,把真正的實情告訴她?六年前的事,其實你也是受害者。”


    葉念澤看著他:“說了又能怎麽樣?我是受害者,也是殺人兇手,難道因為我也不幸,我就值得被原諒?”


    秦川長歎一聲:“我原以為她與眾不同,考慮問題……或許會跟別人不一樣。”


    “她是有缺陷,但不是白癡,小事上不計較,大事上她一點都不糊塗。”葉念澤深吸了一口氣,無力地說:“再說,我憑什麽要她原諒我?當年在她身上發生的事,我現在想想,都覺得心寒,我都沒辦法原諒我自己。”


    秦川無奈道:“我當時應該阻止你的,就不會造成現在的局麵。巧巧的死,讓我們都變得不正常了。”


    葉念澤苦笑一聲,目光悲戚:“跟你有什麽關係,是我自己做下的孽,過去因,今日果,是我的報應到了。”


    秦川沉默了一會兒,又想起什麽,問道:“顧立夏呢?跟著韓恕一走了?”


    “沒有,韓恕一跟穀雨走了,他們把她留下了。”


    秦川有點驚訝,這個情況,他是真的沒料到,於是問:“具體是怎麽迴事?”


    葉念澤把剛才的情況,跟秦川說了一遍。


    秦川歎氣,又問:“你打算怎麽處理她?”


    葉念澤冷笑:“今天這場鬧劇,她沒少給我潑髒水,想起她囂張的樣子,我是真的很想弄死她。不,弄死她都不解恨!她不是犯賤嗎?我就讓她賤到底,把她扔到紅燈區最底層,直到她變成一堆爛肉。”


    秦川搖頭:“這種事你想想就算了,穀雨把她姐姐留給你,可不是讓你虐待她。你要知道,今天這事兒,她不過是一個引子,不是主因,主因是你六年前犯下的錯誤。你報複她,就是遷怒,跟當年你綁架顧家姐妹,都是一個性質。穀雨把顧立夏留下,我琢磨著,她就是想看你怎麽處理。你遷怒在她姐姐身上,你就真的還是六年前的你,她就更有理由遠離你。而且韓恕一不會真的放著不管,你若做得太過分,他還是會出手。”


    葉念澤說:“你以為我不懂嗎?韓恕一什麽都沒說就走了,穀雨把人留下的那一刻,估計他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秦川看著他:“穀雨說得沒錯,從今天開始,顧立夏不再是她的責任,也不是韓恕一的責任,她是你的責任。”


    “我的責任?那是不是我治好了她姐姐,她就會迴到我身邊?”


    秦川沉默地望著他,低聲說:“我不知道,可至少……是個希望。”


    “希望?”葉念澤低聲重複了一遍,轉過臉,看著茫茫黑夜:“我不想再要這種不明不白的希望,太渺茫,也太遙遠。我們本來好好的,如果不是顧立夏……我現在隻想弄死她!還有韓恕一!他們全都死了,這個世界就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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